◎郭德诚（河南洛阳）

我的老家出柿子。成熟季节，满山、满坡、沟壑里的柿林，就像晚霞飘落，火一样把大山点亮，小村也就变成了一幅色彩斑斓的油画。柿子个大皮薄，形状似心，故称牛心柿子。咬一口，甜掉牙。

今年因为疫情，柿子卖得不好。听说后，我就拉了一后备厢回来。把那些品相好的，送给了亲朋好友和同事，有些涩的，就顺着家里的暖气片码好，慢慢煨着。柿子这东西，遇热，熟得很快。

早年，老家都烧地火。垒灶台时，都在炉腔旁边埋个瓦罐，有的还在两者之间留个小通道，这样，瓦罐里的水，始终是热的，但不沸，所以叫温罐。温罐里常年有水，冬天洗菜刷锅，十分方便。小时候，就把涩柿子焐在温罐里，放学回来，翻一翻，捏一捏，看哪个软了，哪个红了。要不了多久，就能闷出一个红彤彤的脸来。

冬天，围着火炉吃柿子，已甜得开心。如果能碰上大人们喝酒，那简直就是过小年了。我们那儿，滴水成冰，家家的房檐下，都挂着长长的冰溜子，有的都被烟囱熏成了淡黄色，依旧顽强地挂在那里。冰天雪地，啥也干不了。

我们那儿，讲究喝温酒，尤其是冬天，把锡壶浸在温罐里，从头喝到尾，都是热气腾腾的。我爷爷说，温酒，一是暖胃，二是有人情味。“红泥小火炉，能饮一杯无。”是不是在人心中温暖了千年？温酒话天涯，说的不还是世道人情嘛。温暖就是人情。人情如果没有了温暖，那比房檐下的冰溜子要冷的多。

我们小孩，最喜欢看大人喝酒。因为他们一喝酒，天南海北，三皇五帝，狐妖神怪，云天雾地，我们可以听故事。这时，我们再无法无天，也不会遭到呵斥。最关键的是，他们的酒还没怎么喝，下酒菜早已把我们的腮帮子都撑得鼓鼓囊囊了。他们不但不气恼，反而指着我们的腮帮子，哈哈大笑。干喝，他们依旧是乐呵呵的。

喝酒聊天，少不了家长里短。每每谈及谁家遇上了点事，谁家有了病人，谁家孩子还没交学费等等，都会引来大家一阵叹息。第二天，准有人登门，有送棉衣的，有送鸡蛋的，也有送钱的。那时都穷，各家能拿出来的都不多，但集中在一起，还是能救一时之急。应了我们老家的那句俗语：“只要有火，温罐就不会凉着。”

隆隆寒冬，大雪弥漫，山峦河流，都罩在蒙蒙的雪雾之中。小村庄里，总有几扇窗户热气缭绕，玻璃上挂着热腾腾的水珠子。大家聚在一起，聊着，笑着，脸色像熟透的柿子，红彤彤的。

堆在散热片周围的柿子，一点点泛红了。那红，起初是一小片，淡淡的；慢慢地，颜色变深，面积变大，向四周晕染开去。一天，妻子拿起一个，红彤彤的，稀软，她揭掉皮，吮了一口，眼睛眯成一条缝。我问咋啦？她停了片刻，睁开眼睛说，真甜！

我检查了一下，里面的差不多了，堆在外层的还不行，芯还是硬的，就调整了一下。又过了些天，慢慢地，都红了起来。

那红红的一堆柿子，真像一团燃烧的火，非常亮眼，看上去就很温暖。我随手拍了张照片发到了朋友圈，不少人点赞，还有人转发，并给它起了一个名字，叫“传递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