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洪亮（河南平顶山）

第一次去风穴寺是1990年夏天，至今已经三十年有余。这座豫西千年古刹香火很盛，木鱼敲落的黄昏，时常有鸽子聚在天王殿前捡拾粮食。

没想到，平顶山知名作家董新铎居然以此为题材演绎了一部长篇小说。深秋，带着一份探寻和对新铎兄文笔的仰慕，拜读学习了这部《风穴寺》。

小说沿袭了他惯常的文风，以章回体二十七章节、洋洋洒洒二十六万字，把读者带到了抗日战争年代。小说以智弘从一个凡夫俗子到出家为沙弥，成长为一名智勇双全的抗日志士为主线，讲述了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发生在河南临汝县风穴古寺的那段传奇故事，剧情中谍战、日寇、僧众、土匪，貌似互不相干，又相互交织，在新铎兄化腐朽为神奇的笔下，展开一幅活灵活现的历史长卷。

“他的小说一旦打开，便欲罢不能。”和文友们说的一样，新铎兄是一个很会讲故事的人。小说剧情跌宕起伏、环环相扣，往往在段落间设下迷局，让人恨不得一睹为快。生活中的新铎兄并非专业作家，但短短两年多出版三部长篇小说，足见他对写作的激情和真诚。

新铎兄有足够的场景把控能力，仿佛猜准了读者的心理，对文字的敏锐性和语感的成熟性，令人叹服。“一辆独轮车由远及近，顺寺水河缓缓而来，那黝黑的木轮在车轴上磨出刺耳的声响，吱呀声在空阔的山谷里传出老远。智弘看时，见独轮车上堆放着露絮的棉被、干瘪的包袱和破旧的碗勺。独轮车自智弘身旁经过时，棉被的一角依稀露出几缕肮脏的长发来。”小说开篇就锁定了读者，为接下来的阅读带入感巧妙地做好铺垫。

新铎兄在情节上很善于营造某种氛围，或利用草木变化以及小兽、虫豸细微处去烘托。随着小说笔墨的推演，在小说中时常会有这样的精彩段落，简直就是一张张像素极高的图片，清晰而又传神。“晨钟响起，那起声苍劲浑厚，余音梵韵清扬，宛如凌空飞起一根轻纱飘带，随风袅袅扬起，水波一样一环环荡漾开去，那婉转的余音先是漫过殿堂，漫过僧房，继而顺屋顶飘散于后山的丛林间。”这些场景描写就像一块块绿地，轻易化解读者长时间翻看小说造成的疲劳。

小说离不开人物，新铎兄的人物描写不走寻常路，他会在人物之间寻找切合点，在人物对白、肢体语言、心理描写等方面精雕细刻。比如第一章中关于月枝的描写是这样的：“智弘看见月枝散乱的长发上沾了几枚枯叶，这让他想起他的妹妹，尚处幼年的妹妹就时不时地在山坡上捡些干枯的花瓣，然后自己动手将花瓣插到头发上，即便没有镜子可照，妹妹也能把花瓣插得极为对称，不偏不倚。”文章并没有对月枝的直接描述，而是借用他人去反衬其是一位内心良善，即便在条件如此艰难的境地也极为热爱生活的女子。

他对每一位出场的人物都颇下功夫。道法高深的方丈、神秘的东洋人田东一家、清慧师父、训练班主任文沣、地下党罗乡……特别是佛心慧智、书生气十足的智弘和俗念未了、心如蛇蝎的峰云，两人年龄相仿，同在风穴寺出家，对手戏很多，时常产生语言甚至肢体上的冲突。围绕智弘、峰云和月枝三人的感情纠葛，更是着墨不少，人物活灵活现。新铎兄对小人物也描绘得生动传神、细致入微。比如卖包子的刘二狗：“吆喝过后，他将双手插入宽宽的袖筒，那肩头的担子竟如手扶着一般安稳，他矮矮的身影一点点消失在巷子深处。”

语言是小说的灵魂。新铎兄在词句上非常讲究，口语对白、书面语甚至是方言的运用都形成了自己的风格。针对人物特点，有的含蓄深沉，有的简洁传神，有的用词色彩明快，有的张力十足，与场景相得益彰，在修辞、动词、叠句、拟人手法的运用上都达到了某种美学的高度。

个性化的语言，和人物的身份、经历、修养等息息相关，寥寥几笔人物便立体丰满起来。比如第八章城门口卖花生的小贩和日本兵的一段对话，生动、诙谐、鲜活。有时候为了衬托场景，他不惜动用大段笔墨，带来意想不到的效果。

母语是民族文化的载体，流淌在一个作家字里行间的血脉。新铎兄的三部小说《临沣寨》《半扎寨》《风穴寺》均为章回体，每个回目可自成一体，单独成章，翻开任何一章都不会有不明就里之感。汉语言的美在小说中像一枚枚被点亮的星星随处可见，每每看到触景生情之处，取笔记本记下，容日后备忘。

小说的结构就像房屋之梁檩，是撑起一部小说最基本的形式要素。这部小说始终围绕风穴寺这一特定的环境展开，人物主线清晰，既有大场面的恢宏，也有短篇章入微的雕刻打磨，构建了属于自己的景深视角，细节的填充显得得心应手。

小说中很多地方出现关于礼佛、诵经、佛事、法器、早课等有关法事的描写，读后让人身临其境。例如第四章中，“清慧师父便敲响木鱼，智弘和峰云手中的铜铃继而缓缓响起，立时，肃穆的佛堂内浸润着佛音”等。佛家禅语也都安排出自方丈或师父之口，比如，清慧师父淡淡说道：“鸡叫了天会亮，天亮不亮不是鸡说了算，关键是谁醒了，醒来的，过一天，没醒的，过了一生。活在当下便是禅。”再比如，“活着就是原谅，生活中的舒适，多半源于原谅，人生的安稳，也离不开容忍和原谅”。作者涉猎之广泛让人心生敬慕。

夜已深，月影下，仿佛看到一个归隐的智者，藏起佩剑，拴好青鬃马，把那轮暖不热的残月留在江湖，顺从天高云淡，陪新铎兄在湛水边推杯换盏，一切竟是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