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民（河南鲁山）

又到中秋节了，我就想起小时候娘做的五仁月饼来。

八月十五，正是收秋的日子，生产队里的庄稼要收，自家自留地的庄稼也要收，家家户户，自是忙哩很。爹说：“孩儿他娘，恁忙，你又要做月饼了。”娘说：“他爹，再忙，也得做。娃们得吃，俺也要回去瞧瞧咱爹娘。反正俺也不耽误白日做活，还是黑了做。”爹说：“中。俺还给你搭把手。”娘瞅着爹笑眯眯的，柔声说：“中。”

八月十五，就是再饥荒的人家也要买几个月饼吃的，大队代销店里的月饼也不丰富，有一个半斤的，也有一个一斤的，放在玻璃柜台里，总会惹了许多孩子的眼。孩子们会扯了大人的衣襟不丢，大人们这个时候是慷慨的，大着声说：“买去。”

我们家孩子多，从代销店里买几个总是不济事的。那一年，娘说：“我自己学做月饼吧！做个五仁的。”我们都欢呼起来。小妹说：“娘，您赶紧去做啊！”娘捣着她的小鼻子说：“吃嘴猴。”

那是八月十三的夜了，月亮已圆了，亮哩很。娘到灶火去，从那木柜里竟端出了花生仁、核桃仁、葵花仁、倭瓜仁、白芝麻。而那搪瓷盆里早有醒着的好面，白哩很，亮哩很，光哩很，还香哩很，那是面的麦香，以及花生油的香，蜂蜜的香，还有白碱的香。

爹说：“孩儿他娘，你早有准备啊！”娘说：“你们等着吃就中了。”爹说：“那会中？我得搭把手。”说了，却不知手往哪里放。娘笑着说：“他爹，你烧锅吧！”

火着了，娘却把白面放进锅里炒。爹说：“不加水啊？”娘说：“面要炒熟哩，不是做面糊哩。好好烧你的锅啊！闲话少说。”

面炒熟了，放进干面盆里去。娘把花生仁、核桃仁、葵花仁、倭瓜仁、白芝麻倒在案板上，那案板是枣木的，红嘟嘟的放光。小擀杖长在娘的手里了，娘来来回回地擀着，那五仁就碎了。娘从糖罐里取出白糖来，就和五仁、一点儿花生油一起倒进炒面中去了，反反复复拌匀了。水缸就在案板边放着，葫芦瓢就漂在上面，娘舀了水一点一点拌着，直至那五仁成了团。

爹说：“不会一次多倒些水？”娘说：“那不成稀糊了？还咋当月饼馅啊？”娘不看爹，却在抿嘴笑。

那面醒好了，娘取了一团出来，揉得油光锃亮，擀得圆圆的，就把那五仁馅舀进去一些，把面皮捏在一起，又擀得油光光的，圆周周的。娘识字不多，却用筷子刻了“圆圆月”，还刻了几朵小花儿，就把那月亮依偎着了。

娘直起腰说：“第一个五仁月饼做成了，你们瞅瞅，中不中？”没有人接娘的话，我们都看痴了。爹重新把火笼着了，烧了一会儿，那锅就热了，娘就先把五个月饼放了进去。烤着月饼的时候，爹把娘拉到他的身边去，轻轻地捶着娘的背。娘说：“他爹，这儿也捶捶。”我们掩了嘴笑，就出去了。

我们还在月亮地儿疯着时，娘就叫我们回来了。爹说：“你娘都喊三遍了，洗洗，吃你娘做的五仁月饼了，比卖的还好吃。”

月饼是金黄的，就像一枚圆月，金黄得人的心都热乎乎的。我们把月饼递给娘，娘说：“娘吃了。”递给爹，爹说：“爹也吃了了。”我们就狼吞虎咽地吃开了。

我们都睡下时，听见爹在说娘：“孩儿他娘，你就尝尝？”娘说：“他爹，你不会尝尝？嫌俺做哩不中？”爹说：“可不是。”娘说：“可不是，你就吃啊！”我们隔着门帘儿看，一块月饼，娘递到爹的嘴边去，爹递到娘的嘴边去。第二天早上，那块月饼还放在馍筐里。

娘第一次做的五仁月饼共20个，每个半斤有余，除瞧了亲戚，还给左邻右舍送了4个，我们自己连5个也不到了。我们都撅着嘴，娘说：“以后再给你们做。”

爹去世的那年中秋，我们买了不少月饼回来，就是怕娘再给我们做。但娘还是执意做了一些，娘坐在当院里，敬了月神，也敬了爹。娘说：“他爹，你好好吃一口，俺也好好吃一口……”

如今，娘得了脑梗，不但行动不便，许多时候意识都有点模糊，但临近中秋时，娘说：“快八月十五了。”孙女说：“奶奶，我买了烤箱，今年我做五仁月饼给您吃。”

娘说：“中。可甭光顾着自己吃，叫人家都尝尝。”孙女答应着奶奶，就把那月饼烤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