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德凤（湖南常德）

那时候，我和家人并不知道奶奶得了阿尔茨海默症。只是认为，年纪大了，记忆力减退应该是常有的事。

奶奶渐渐忘了一些事，忘了家人的生日，那个曾经总是给家人准备礼物的她不见了，当我们做出一大桌丰盛的饭菜，摆出蛋糕，她一脸茫然地问：“今天谁过生日？”出门时忘了带钥匙，把自己关在门外大半天，即使口袋里装着手机也不知道给家人打电话。兴冲冲地去买菜，说要亲自做顿好吃的，两个小时后却两手空空地回来，进家门的第一句：“我饿了，饭熟没？”在她一次忘了关煤气灶，差点引发一场火灾后，爷爷就很少让她做家务，也很少让她一个人出门了。常常，她一个人呆呆地坐在沙发上，盯着电视，时而微笑，时而发呆。

她渐渐忘了一些人，亲戚们她渐渐记不得了，我的父母她渐渐喊不出名字了，但我和爷爷，任何时候，她都能认得出来，哪怕我出差半个月回到家，她总是笑眯眯地问：“凤，你回来了呀。”是的，我回来了，我跑到她身边，展示给她带的礼物，这时候的她笑得像个孩子一样，满足又开心。她也认得爷爷，跟着我们喊“爷爷——爷爷——”语气里满是娇嗔，眼睛里满是依恋和欢喜。

姨奶奶去世的时候，一向很少出门的奶奶也去了。她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悲伤，看到来来往往那么多人，高兴得手舞足蹈，惹得好多人指指点点。母亲觉得很丢面子，便嘱咐我带奶奶回家。待走到没人的地方，奶奶突然从口袋里摸出一个东西，急急忙忙塞到我手里，还嚷嚷着叫我赶紧吃。那东西黏糊糊的，我不自觉松开手就掉在了地上，竟然是一个熟鸡爪。我猜想是她吃饭时趁别人不注意塞到口袋里的。见鸡爪掉在地上，她弯腰捡起来，在衣服上使劲擦擦，又塞到我手里。我的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我从小就爱吃鸡爪，家里杀鸡了，那两只鸡爪必定是留给我的，爸爸若夹到自己碗里，奶奶定会呵斥他夹回去。我是一直在奶奶的宠爱下长大的。

回到家，安顿好奶奶，她却像丢了魂似的，到处找爷爷，我赶紧打电话叫爷爷回家。看到爷爷的一刹那，奶奶的脸笑得像一朵盛开的菊花。她跑进里屋，兴奋地找出一颗大白兔奶糖，递给爷爷：“爷爷，给你吃。”我看到爷爷背过身去，眼睛里有泪花在闪。他哽咽着说：“早些年，我和你奶奶都爱吃这种奶糖，如果只有一颗，你奶奶会把糖咬断，一人吃一半。现在，她只记得我爱吃，忘了她自己也爱吃。可我年纪大了，又一身病，哪能再吃糖呢。要是再回到年轻的时候该多好啊。”爷爷说完，紧紧地握着奶奶的手。

是啊，要是再回到年轻的时候该多好啊。那时候的奶奶，健康、快乐，精神充沛，记忆力强，可是……再也回不去了。

而我知道，时间一去不复返，即使奶奶的记忆力完全丧失，但我们，依然被奶奶的爱包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