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俊宏(河南郏县)
正要上车的时候,母亲从后面一瘸一拐地追过来,喘着粗气喊:“宏儿!这闺女,你等着我。”
此时此刻,我不再躲避,静静地注视着母亲离我越来越近的身影,她那黝黑的皮肤,在慌张的追赶中一摇一摆地晃动着。
“你咋跑恁快呢?我还没把屋门关好哩,你可不见了。”母亲嗔怪道。
“妈,这鸡蛋有什么稀罕的,你知道我从小都不爱吃,还是留给俺爸你俩吃吧。”我不耐烦地说。
“你不喜欢,让孩子们吃,如果都不喜欢吃,就扔掉。”听到母亲着急而生气的话,我只能无奈地接过她手中的鸡蛋。
在触摸到母亲双手那一刻,我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母亲粗大的手指凹凸不平地弯曲着,蚯蚓一样的青筋扭成了疙瘩暴突在手背上。有多久我没有摸过母亲的手了?翻开手背,母亲的手心里布满了又黄又硬的老茧,一道道细小的手纹里浸着洗不净的泥土和灰尘,诠释着岁月的沧桑和辛劳。
我上小学三年级时,父亲上山挖石头,母亲也非拿着粗粗的铁撬棍、背着大锤去挣钱。就这样,一场场春花绽放在她和父亲的石头坑里,一朵朵蜡梅又凋谢在他们响亮的锤声中。星星和月亮数着日子,夕阳和风雨染成了岁月,父亲和母亲像战士一样坚守着挖石坑这块阵地,一过就是八年。
人们常说劳动是最好的锻炼。也许这样解释,才是对生活的一种安慰。日积月累的劳动“锻炼”,母亲已能把几吨重的石头硬从石缝中撬起来,再一锤一锤地击碎,一块一块地搬上车,这场景看起来热火朝天,却暗藏危机。
有一天,母亲正在搬石头装车,一块石头忽然从山上滚落,她毫无防备地被击中了后背,瞬间被埋在乱石堆里。当众人把母亲从石堆里救出时,她的衣服已被砸得破破烂烂,后背鲜血直流。母亲的脊椎骨整整被砸伤了五节,她终于停下了手中的锤,在医院一住就是一个月。
伤筋动骨一百天。可出院没多久,母亲又要背起大锤、铁撬棍和父亲一起上山,父亲见状狠狠训斥了她,把铁撬棍和大锤都藏了起来,还说再也不挖石头了。我也拉着母亲的手,不让她上山。母亲却笑着说:“不去挣钱,怎么把咱家的土房子扒了,盖成一砖到顶的新房?你们一晃都长大了,住土房子不嫌丢人呀?”
正是母亲的坚毅和奋斗,在我上中学的第三年,家里开始翻盖新房子。父亲找了几十个壮劳力给我家帮忙,母亲不但每天要做几十个人吃的饭,还一有空就搬砖、铲灰、和水泥。一个多月后,五间平板新房竖立在了左邻右舍的土房子中间,好不令人羡慕。
后来,我考上了中专,需要几千元学费,而那时的几千元对我家来说确实是个天文数字。由于才盖了新房,家里已没有一点儿积蓄。为此,我天天愁眉不展。母亲看着闷闷不乐的我,宽慰道:“宏儿,别难受,我们再苦再难,也会供应你上学的。还指望你成才,到时候你爸俺俩享你的福呢!”
母亲说得轻松,可我分明知道家里盖房子时欠的外债还没有还完,再加上父亲和母亲还要养活全家人,生活已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哪会有钱让我去上学呢?担忧和不安折磨着我渴望上学的心。经过无数次思想斗争,我决定放弃上学,而母亲却劈头盖脸地吼了我一顿:“没有一点儿眼光,眼前的困难算什么?你尽管去上你的学,一切困难由你爸俺俩担着。”
终于,我拿着整整七千元学费,踏上了追求梦想的征途。后来才知道,父亲贷了五千元的高利贷,又借遍了亲朋好友,才凑足了七千元。从那以后,母亲更加勤俭节约了,好几年都没见她买过一件新衣服。
如今,母亲已是60多岁的人了,她和父亲仍然承包着三十亩田,整日奔波劳碌着。我多次劝她不要再种地了,可母亲总是笑着说:“干活儿干活儿,不干咋活?我们能干得动,这才是幸福。”
接过母亲手中的鸡蛋,我早已泪眼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