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惠珍（河南叶县）

小学时代，我并不是一个喜欢语文的孩子，在老师要求背作文时甚至还有一点点的讨厌，直到上了初中，遇到了侯老师。

侯老师是我初一的班主任，50多岁，瘦高挺拔，配上黑黝黝的国字脸，时常让我想到秋天田野里矗立着的做炊帚的黑穗子高粱。他又不苟言笑，于是黑脸看起来更加威严，即便教室坐了90多个学生，在他上课的时候也是寂静无声，坐在角落里依然能够听到他缓慢低沉的声音。

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很怕他，因而每天早上总是早早起床，快速洗漱，然后往教室跑，生怕早自习迟到一分钟。至今还记得，那时早上最安心的事情就是已经坐在教室里，才听到他“嗯——嗯——”清着喉由远而近地向教室走来的声音。

也许是慑于他的严肃吧，上他的课，我从来不敢走神，要把注意力提到最高限度。渐渐地，我发现他讲课竟然完全不同于小学时的语文老师，他也要求我们给课文分段，也要求总结中心思想，但不要求每个人总结的段意和中心思想完全一样，更不会要求我们背熟会默写。更让我惊喜的是，他摘词拣句地品读，完全是形象化的，使文字有了生命，句子有了灵魂。

印象很深刻的是他讲朱自清的《春》，先让我们背熟，然后让我们调动感官，追踪文字传达的形、声、色、味，读中悟，悟中读。那一节课，我仿佛奔跑在春天里，看到了春天的妩媚，嗅到了春天的清新，听到了春天的热闹，感受到了春天的温暖。也是在那一节课，我第一次感受到了文字的魅力，开始对语文有了发自内心的喜爱。以至于后来，不管是不是考试范围，我只要觉得舒服的文章诗词，都会不自觉地背熟，并且喜欢上了摘抄妙词美句。至今，我还保存着初中时期的三本摘抄，有整篇的散文、节选的诗歌，也有单独的一句话、几个词。我也发现，自己现在还能熟练背诵的诗文，多是来自于那个时候的积累。

侯老师像大多数语文老师那样，也让我们练笔，但他布置的每天必完成的练笔叫“一日一顾”，这四个字是要写在练笔记录本封面上的。现在想来，其实还是日记，只是因为名称的变化，消除了少年的反感。

为了提高我们练笔的质量和热情，每天晚自习第三节的读报时间，他组织我们对“一日一顾”进行展示。展示先在小组内进行，然后每组再推选出一篇优秀作品在全班展示。这样就保证了每个人都有参与的机会。听的同学聚精会神，读的同学情绪高昂，每个同学都想把自己最好的写作水平极力展现出来。

有一次，教室最后一排的小组推选出了一个平时学习比较差的同学站起来展示作品，我很清楚地记得他的“一日一顾”是这样的：“今天，我来学校的路上，碰到了几个社会青年，他们留着长发，叼着烟卷，一下子挡在了我的面前，问：‘你哪儿的？’我心里‘砰砰’直跳，说：‘我XX村的。’他们打量了我一会儿，说：‘XX村的就算了，走吧。’”

同学们听了哄堂大笑，这样的文章怎么能被推选出来？我们都疑心他是被小组成员有意捉弄，站起来出洋相的。可在讲台上静静聆听的侯老师竟然也笑了，于是，同学们笑得更加肆无忌惮。

好大一会儿，笑声才平息下来。侯老师盯着那个同学，微笑着说：“你的文章很真实，感受也很真实，值得表扬。”他眼睛在灯下灼灼闪光，透露出慈爱与真诚。这让我很是吃惊，我没有想到，这样简单写实的文章竟然没有被说成是流水账。大概同学们和我的想法是一样的，教室里瞬间非常安静。我也突然明白，原来，文章不在长短，只要忠实于内心，表达出了真情实感，都是值得尊重与欣赏的。

那一年，我的“一日一顾”用掉了两个记录本。之后，我有了用文字表达的习惯，虽然不再“一日一顾”，但生活中许多难忘的时刻都会抽空写下来，直到现在。

初一结束，我就换了语文老师，后来又结识了很多语文老师，转眼已人到中年，但每天忙完家务，深夜在键盘上敲打着文字，为生命寻找出口时，我还会突然想起侯老师，想起他黑黑的脸膛，想起他真诚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