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永刚（河南平顶山）

在豫中平原的乡村，是极少见到山的，哪怕村前村后有个低矮的小山丘，也很稀罕。发轫于秦岭的八百里伏牛山，勇猛磅礴一路南下，势如破竹，抵达豫西山区后气数已尽，却心有不甘地扭动着庞大的身躯，甩出一条条细若游丝的余脉，一路向东遁形于广袤的豫中平原之中。

我的老家就坐落在豫西山区和豫中平原的过渡地带，村庄后面的应山已经完全看不出山的雄伟挺拔，充其量只是一道低矮的丘陵。坡坡岭岭的土地贫瘠，且遍是料姜石，不好耕作，却是乡村孩童们的天然乐园。说来也怪，其他不少地方的蝎子都是八条腿，而应山上的蝎子却是十条腿，俗称“十足全蝎”。一入夏，山上的蝎子便露头了，正是扒蝎子的好时候。特别是放了暑假后，孩童们也加入了扒蝎子的行列。在那个经济困难的年代，扒蝎子对于农家娃来说，不单是顽皮贪玩的天性使然，最重要的是扒来的蝎子能换几个零花钱。

扒蝎子所需的工具极其简单，无非一钩一镊一瓶而已。铁钩子是用坚硬的铁丝弯成的，用来翻扒石头；劈开的筷子用细绳或者缝衣线层层缠紧，当作镊子，用来夹蝎子；昔日乡间常见的罐头瓶，空间大且带有铁皮盖，用来装蝎子。

蝎子喜阴，多生活在潮湿的地方，漫山遍野的碎石头下面是蝎子藏身的主要场所。扒蝎子是个不折不扣的力气活儿，掂着两条腿这山跑完跑那山，翻完这个石头堆赶往那个石头堆；扒蝎子也是个技术活，需要眼疾手快，反应敏捷，在黑咕隆咚的晚上扒蝎子更是对眼力和耐心的考验。

刚入夏的时候，扒蝎子的人少，掀动十块八块石头，基本上不会落空，有时候一只，有时候好几只。偶尔遇到好运气，兴许还能扒住蝎子的老窝，里面能有大小十几只。用铁钩子扒开石头，那些见到光的蝎子立马高度警觉，翘起尾部带有毒刺令人望而生畏的“钩子”，摆出一副投入战斗的架势。有经验的我们趁着蝎子还没有反应过来，迅速用手中的镊子夹住其身体，丢入瓶子里。动作稍慢，蝎子就会四散逃开，快速爬进附近的青草丛中。

对付极易逃脱的蝎子，孩童们费脑筋想了不少办法，用嘴往蝎子身上吹气便是一法。面对惊慌失措拼命逃窜的蝎子，用嘴不停往蝎子身上吹气，蝎子就会停下来束手就擒。不过，此法颇有难度，嘴离蝎子的距离不能太远，吹出来的气流要大且连贯。我有一个童年玩伴，有一次情急之下将小嘴凑到蝎子近前吹气，不留神被蝎子一下子蜇住嘴唇，疼得他在地上直打滚，嘴肿了十几天，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也有一些胆大心细的半大小子，居然敢直接用手捏住蝎子尾巴上的毒钩，胆量之大、动作之快、下手之猛、拿捏之准，令人叹为观止。

随着盛夏的到来，扒蝎子的人越来越多，临近村庄山坡上的石头堆被翻了一遍又一遍，在那里找到蝎子的希望微乎其微。那时候年龄尚小，身单力薄，稍大一些的石头我们根本推不动，只好选择那些小一些的石头。一次次满怀希望地翻开石块，蚰蜒倒是没少碰到，可蝎子却少见踪影。如果哪天运气不错，一趟下来能扒到八九只蝎子，但更多的时候能有三两只的“战果”就已经很不错了，忙活了大半天却空手而返的情形也时常遇到。

扒蝎子还有一定的危险性，一不小心就可能被蝎子的毒刺蜇住手。有一次我翻开一块石头，下面居然藏着三只蝎子，我兴奋之余有些手忙脚乱，用镊子同时夹起两只往瓶子里放，其中一只蝎子落到了瓶口上，我怕它跑掉，着急慌张中用指头把它弹到瓶子里，没料到却被蝎子狠狠蜇了一下，红肿的右手火烧火燎地疼了几天，连写字握笔都有些困难。心疼不已的母亲从邻居家找来一种草药熬成水，一连抹了五六天才渐渐好转。末了，母亲为断了我扒蝎子的念想，一气之下把我的铁钩子也扔到了粪堆里，罐头瓶也摔得粉碎。可我“好了伤疤忘了疼”，没过几天，又捣鼓着自制了一套全新工具“重操旧业”。

记忆中，每次扒完蝎子回到家里天都黑了，母亲催促着我赶快吃饭，可我连脸也顾不上擦一把，就径直钻到床底下搬出专门盛放蝎子的瓦罐，小心翼翼地将当天扒来的蝎子从罐头瓶里转移到里面，然后才端起饭碗，而此时才发现自己早已是饥肠辘辘、前心贴后背了。日复一日，积少成多，看着瓦罐里面的蝎子逐渐多起来，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幸福溢满心窝。

那时候，隔一段时间都会有商贩到村上走街串巷收蝎子，个头大的蝎子一毛钱一个，小的一毛钱两个。终于有一天，我把那个装有足足四十多只蝎子的瓦罐捧到了收蝎子的商贩面前，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一只只数完蝎子后，笑着把皱巴巴的两块多钱递到我手里。我紧紧握着那沓花花绿绿的票子，多天来连续作战的疲惫和被蝎子蜇手的余悸顿时一扫而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