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永刚（河南平顶山）

乡间是野草的天下，也是中草药的宝库。那些“驻足”《本草纲目》的草药，不少都是寻常野草，譬如艾草。

泼实实的艾草，从春日喧腾的泥土里钻出地面，一直长到齐人高，很少受到外界侵袭，就连牛羊走到它跟前，也只是闻上一闻，便识趣走开了。艾草的清苦气息，织就了一张抵御外敌的防护网，让其在草江湖的纷争中躲避惊扰，苟全性命。

清明插柳，端午插艾，是老家一带的习俗。农历五月，生长在荒野中的艾草，在微醺的风中走向成熟，那抹似有似无的清冽之香，跟随农人的脚步，穿村入巷，登堂入室，染香经过的每一寸土地。端午节那天，父亲总是起五更下到河滩，赶在太阳出来前，割回一捆带着露水的艾草。母亲从中挑出几棵，插在大门和堂屋的门楣上，斑驳陈旧的木门，一下子亮堂许多，家人出来进去，暗香在鼻前缭绕，盈袖入怀。

艾草是端阳节的标配，除了家家悬挂艾草，用艾草煮水洗澡也是世代相传的习俗，据说能辟邪消灾。母亲把艾草折成小段，放入铁锅，用瓢添满水，在柴禾烈焰的炙烤下，煮成深褐色的汁水。待水放置半凉，母亲舀出一大盆，用毛巾蘸些艾水，浑身上下给我洗个遍。她一边擦一边念念有词，每洗到一个部位，总有相应的吉祥语，如洗眼、眼明，洗嘴、嘴巧。我嘻嘻哈哈笑着，母亲却一脸虔诚。那时我五六岁，农家娃一年到头也洗不了几次澡，故而记忆深刻。多年后，我读了不少书才明白，端午节用艾水沐浴的习俗，不止家乡独有，而是古来有之，遍布极广。例如《荆楚岁时记》载：“五月五日，谓之浴兰节。”

旧时乡间，门前屋后，杂草丛生，易招惹蚊虫。艾草是天然的蚊香。夏夜，几棵晒干的艾草合成一束，握在手中点燃，高高举起，来回挥舞到薄雾青烟上下弥漫，清苦气息左右缭绕，才将燃尽的艾束掷于地上。此时，逃脱不及的蚊子大军纷纷从空中跌落，命丧于袅袅艾烟之中。

没有烧锅柴，也有两把艾。旧时乡间，哪个村妇身怀六甲，陈年艾草定是家中必备之物。待婴儿降生，艾水礼必不可少。艾草是第一个拥抱孩子的人间草木，如丝如缕的清苦气息，顺着肌肤，浸入体内，抵达脏腑，疏通脉络。老人过世，入殓前，儿女要为其净身，用的也是艾水。艾草，一株寻常的草本植物，与人结下了一生扯不清的缘分，血肉相连，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