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晓东（平顶山市特殊教育学校）

“吃桌”是我们这里的方言，有的地方叫“坐桌”“吃请儿”“吃整场儿”“吃席”，就是亲朋好友家有红白喜事被邀请去庆贺、哀悼后的一个宴席。

童年的我最盼望两件事，一个是过年，另一个就是吃桌，因为都能穿上新衣服美美地吃一顿。直到现在，我们那里谁买件新衣服穿上了，还会被别人调侃：咦！今儿是有啥好事吧，吃桌衣裳都穿上了。或者会自我调侃：就这一件吃桌衣裳，可不敢弄脏了。

记得那时候，村里有人家办桌，都会去我们小学借板凳。我们的板凳也就是一个长约一米五、宽约20公分的木板，两头被两个木制的三脚架支撑起来的简易座位。一个板凳可以坐两个人，同座的一个站起来，必须给另一个打招呼，要不板凳就会变成跷跷板，让坐着的那个摔个屁股蹲儿。据说我们学校的板凳已坐了两代人，板凳面被屁股磨得发亮，在太阳下面能照出人影来。

吃桌一般要跟父母去，但早上上学时是不能穿吃桌衣服的，以免弄脏，毕竟吃桌衣裳就那一件。在学校哪能认真听课？老师在上面讲，我所想的是今天桌面上会不会上个整鸡，是甜的还是咸的？先吃鸡腿还是鸡脯？一定不能和赵涛坐一桌，他的手快，说不定我没抢到鸡腿，他就已经吃到嘴里了。下课自然要问一问同学今天有没有去吃桌的，有的话就一起讨论跟谁去、是否有新的吃桌衣服、咋还没人来拉板凳。对不能去吃桌的，大家会投去怜悯的目光。

看到板凳被拉走，我们撒腿就往家跑，生怕父母不带自己。我的吃桌衣服上衣是一件小军装，黄色的扣子上还有五角星 ，每一个扣子都要整整齐齐扣好，再用两只手从胸前往下扒拉几下，至于后面，自己是看不到的；裤子是母亲在家缝制的，腰带是被母亲缝到衣服里面的橡皮绳，因为缝制时打算让穿上两三年，裤腿后面已经被脚踩得有点卷起来了，不过没关系，往上提到肚脐就踩不到了。站在镜子前，是把上衣掖进裤腰里面还是露在外边，使我很纠结，如果赵涛放里面了，我的还在外边，就显得我太不“时尚”了。

一次跟父亲一起去参加婚宴，大人们到主家时一般先坐在一旁寒暄：“这是恁家老二啊？长这么大了？属啥哩？老大上初中了吧？学习咋样？多好，以后俩劳力！”父亲一一作答，并拿同样的问题反问过去。我耷拉着脑袋站在一旁，偶尔看到学校的男同学，会朝他们挤一下眼，碰到女同学就装作没看到。他们自然也是跟着父母的脚后跟，绝不走偏一点。

新媳妇到家时，女人、小孩们都会往前凑，我也是拧着头往屋里扎，从大人们的腿中露出一个头，看一下新媳妇长什么样，要不到学校怎么和没有来的同学叙述？叙述不到位会被他们认为我压根儿就没有来吃桌。

等到快开席时，照事儿的会讲：女客坐这边，男客坐那边，大家才自由组合，找一张饭桌坐下，爱喝两杯的自然就坐在一起了。一张桌七个座位，一番拉扯：你坐、你坐！不，应该你坐！最后，主位当然要留给年长、辈分高者。哎！小孩儿是没有座位的，小一点的被父母抱着坐在腿上，像我是不用管的，站着更方便夹肉。临走前母亲给父亲交代：你也不喝酒，就找个老头儿们多的桌坐下，孩子也能跟着多吃点。别只顾自己吃，给孩子多夹点菜。

先是上八盘凉菜，但筷子迟迟不上，我只能一下下地咽口水。要是再过几分钟还不放筷子，不要紧，我会折一根树枝做成筷子。当然不仅仅是我，那时的小孩儿都会，父母只会说：看看你，别人都没动呢，你可先吃了。一个桌子的其他大人会笑着劝解道：小孩儿么，饿得快，先吃点！来，我这边这盘猪耳朵放你那里，好夹住。等筷子上来了，大人们再闲谈几句，然后才拿起筷子说：来吧，看人家都开始了，咱也吃吧。主位的人夹过第一口菜后，其他人就拉锯似的往嘴里送。

凉菜吃一会儿，照事儿的会大声喊：有没有人吃肉过敏？过敏的说一下，给你们炒鸡蛋。这时赵涛一下蹿了起来，说他过敏。“你吃肉也起痒疙瘩？”“嗯……我吃肉头会抖”。一旁大人哈哈大笑，我想这小子竟然吃肉头会抖，我咋不知道？后来我才知道，原来这小子是想吃炒鸡蛋自己瞎编的理由，这精明劲儿着实让我佩服。

等热菜上来了，我已经趴在水龙头上喝水喝饱了：凉菜吃太多，有点咸了。接着我找赵涛一起去旁边玩一会儿，但眼角要时不时瞄着糖角是否端了上来。糖角可不能错过，我还要多抢几个放在酒盒里，带回家让母亲和哥哥各尝一个，剩余的我得慢慢享用。

近几年，村里的人富了，很多人迁到城区居住；新校舍宽敞明亮，老板凳也全然不知去向，只有带靠背的座椅。偶尔我会回去吃桌，但再没有坐过老板凳，也再没见过小孩儿用树枝做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