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晓东（平顶山特殊教育学校）

晚上与同事聊天，他说“焦麦炸豆”了，这个周末得回家帮父亲收麦，说是今年收麦比去年提前了十天左右。这让我俩同时想到一句农村的歇后语：下大了，麦罢了，白胡子老头儿长大了，咱家娃娃放假了。

的确，我们曾经有一个“麦罢”假期，老师需要回家割麦子，学生也要回家帮父母打下手。

后来，这个假期消失了。

记忆中的麦罢是从父亲磨镰刀开始的。

那天，父亲从外边进门就喊：“他娘，把咱家的镰找出来，俩孩儿的也找出来，我要好好磨一磨。”

母亲：“咋了，能割了？”

父亲：“嗯！今天到地里转了一圈，都熟了！明天就开割！”

母亲：“拿孩子的镰干啥，他们能割多少？”说着就放下手中正缝补的粮食口袋，去找镰刀。

晚饭后，父亲拿一瓢水在院里坐下，噙一口水，往磨石上吐一下，用手在磨石上一扒拉；再噙一口水，往磨石上的镰刀刃上再喷一口，哧哧地磨，嘴里哼：“我这走过了一洼那个又呀么又一洼，洼洼地里好庄稼——”

第二天，模糊中被母亲喊醒：糁子已经在“粮饭瓢”里了，水在锅里，红薯你起来洗洗；水开了记得起茶瓶里，割麦时要喝；火已经点着了，你赶紧起来，水开糁子下锅，等到红薯烂了去喊我们吃饭，不敢再睡了，恁爸已经下地了，火还着着呢。

一排交代，我只记得一句话：快起来！爬起来看看天，星星还没落完，月亮已经变白，东方的天空微微泛红。

早饭时，父亲说赶紧吃，趁着有露水赶紧割，等日头到头顶了，麦芒就刺挠了。吃完恁弟兄俩都去，恁大伯家早上已经把柿子树那一块地割完了。

母亲把碗筷放进锅里，倒满水泡上，拿着镰就上地了。

种麦是用耧播的，站在地头，一垄垄麦秆上，饱满的麦粒被皮严严实实地包裹着，一根根麦芒争先恐后齐齐对准天空刺出。父亲拽下一个麦穗，双手搓几搓，捧着一吹，再搓再吹，饱满的麦粒像婴儿肥嘟嘟的脸蛋出现在手心。父亲放嘴里两个，细细地嚼：嗯，不赖！不赖！一把将剩下的嗑进嘴里：这要是蒸成馒头，才有嚼头。

父亲和母亲每人六垄，哥哥三垄，我经过讨价还价后割两垄。我弯着腰，右手抓一把麦秆，镰刀朝着麦根往上五六厘米处往怀里一拉，一把麦子就到手了；不用放下，继续抓第二把，割完后才扔在地上。割着割着，地里好像剩我一个了，只是两边的麦子已被放倒，父亲在前边喊：看看你把麦扔成啥了，放整齐点，你这样多不好捆。我扭过头，屁股后的麦秆堆儿像是被扒拉过一样；再直腰看，父亲已经割到地头儿了，我连一半儿还没到。我喊：你们渴不渴，我回家给你们掂来点水喝吧！母亲的声音从看不到的麦地里传来：去吧！放点黄花苗。我像听到了下课铃声一样，扔下镰刀就往家跑。

晚上父亲看了天气预报，很气愤：这算啥天哩！正收麦子哩，下雨！我得去把今天割的先收起来背到场里，别一下雨再沤地里了。母亲没吭声，只是找来两个手电筒，跟着父亲下地了。哼！我可是要睡了。

第二天一整天天都阴森森的，没有下雨，还挺凉爽。父亲说这雨是下到附近了，没有下到咱们这儿，轮到下雨地方的人着急了。

三天后麦子割完，天还是没下雨，麦子摊在场里暴晒，父亲说等晒个两天就能碾场了。两天后，父亲前边拉着牛，牛拉着石磙，石磙后面拖着石板，围着摊在场里的麦子一遍遍地压，石磙和磙框吱吱咛咛叫。我跟在石板后面，偷偷一只脚蹬上去，另一只脚蜷起来，胳膊张开，像是要起飞。父亲在前面叫，下来，牛使得慌！待石磙压几遍后，母亲跟过来，用叉把碾趴的麦秆挑起，一叉叉地竖起来，等着石磙再把它们碾躺下去。

待有风吹过，就该扬场了。父亲母亲的木锨一上一下起落着，一粒粒饱满的麦子像跳出浪头的小鱼，从麦糠中游出来，唰唰地落在地上。麦子收成不错，对得起流在地里的汗水。

将麦子一袋袋装好扛回家，接着是垛麦秸秆，冬天喂牛羊，烧火，生火烙馍都靠这堆麦秸了。当然，我最有感觉的是用它来铺床。寒冷的冬天来临之前，母亲早早地把麦秸装在她用化肥布袋缝好的大口袋里，这个口袋大到刚好能铺下一整个床。“麦秸褥子”铺好，躺上去又软又暖和，晚上翻身时沙沙作响，不过这不影响我们睡觉。母亲说，她小时候上睡的是干草，我当时就想，妈妈小时候太可怜了，连麦秸秆都没睡过。

上高中后我家就不再种地了，我也就再没有割过麦子。夏初偶尔看到收割机冒着烟轰隆隆地在麦田跑，就会想起小时候身子下沙沙作响的麦秸做的褥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