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人庆（平顶山鲁山）

我坐在地头，静静看着那一畦葱绿的小白菜，还有那几株正在开花的青椒、茄子，和已经上架的豆角，这些蔬菜的叶子上挂着晶莹的露珠，在晨曦里相互交换着眼神，浅浅冲着我笑。能够在这钢筋水泥构筑的城市里拥有这一片菜园，可以每天近距离亲近那一抹绿色，真是一种享受。

我是在农村长大的孩子，始终对脚下那片赖以生存的土地充满敬畏和感激。老家在大山深处，周围是高高低低连绵起伏的山，西、南、北三面高，唯东边逐渐走低，直至几十里外，融入一望无际的黄淮大平原。一条玉带般的河，像是《诗经》里窈窕少女甩落的水袖，多情地依偎着村庄。河水清澈透亮，河的两岸，就是那少得可怜的有限耕地，或平坦铺展岸边，或呈阶梯形缠绕山腰，随地势错落有致。

被乡亲们视若命脉的土地，从来不曾辜负我们的期待。它敞开敦厚的胸膛，用血肉之躯养出小麦、大豆、玉米、红薯，还有花生、芝麻、谷子、水稻……这些生命在土地里生根、发芽、成长、成熟，并一代代延续着人们根据意愿赐予它们的姓氏和名字。

春天来时，那贴在大地肌肤上的孱弱麦苗会在不经意间变得青翠起来，浓绿起来，强壮起来，眨眨眼，就绿油油水灵灵地铺满了田野。然后，坐胎，吐穗，扬花，神奇地在春天里一气呵成。刚入夏天，就到了麦子成熟的季节。朴素的麦垄里，偶有几棵野草、几株燕麦，此外，便是田埂上恣意生长的绿色，将金色的麦田框成了一幅幅图画。金黄的麦子成排成行，一浪浪从田里走来，走过村庄，走过河流，和浓烈的阳光融为一体，直指远方的都市。微风吹过，沙沙作响，那美妙的天籁之音，洞穿胸腔，发出有力的金属般的声响，至今仍在我的梦里萦萦绕绕。

麦收过后，家乡的土地上会生长出另一种亭亭玉立的植物，它叫玉米，也有人唤它苞谷。玉米的生长期相对较短，刚把种子丢在收完麦子的田地里，没几天，幼苗就迫不及待地拱了出来。听老人们讲，如果雨水好，三伏天坐在地头能听到玉米拔节的声音。炙热的阳光下，植株不断生长，仅几十个日夜，雄蕊吐穗摇曳，雌缨随风飘拂，玉米也就一天天地膨胀起来，饱满起来。待秋风起时，成熟的玉米就会像列队的士兵，高擎着丰收的果实，等待农人检阅，期盼着从流光溢彩的田野走进一个个农家小院。

想起家乡的土地，不得不说说它那宽厚的肌肤上生长的另外一种农作物——水稻。我的家乡地处伏牛山腹地，山高水长，溪流遍布，先辈很早就有了种植水稻的传统。或修筑水库、塘坝蓄水灌溉，或在河边依山势直接修渠引水，于是，一块块水平如镜的稻田，环绕在家乡周围的山脚、河畔，与旱地里的玉米、红薯隔水相望。

稻田必须平整如镜，每年小满时节，各家各户排着队请村里的“牛把儿”整地。整地的同时，母亲已经把育好的秧苗提前薅下，用上年的稻草捆绑成粗细均匀的小把儿，在地头一把一把抛向田间。这时候，父亲总是第一个挽起裤腿跳进稻田里，不用任何参照物，即可把秧苗插得直直的。哥哥、姐姐依次跳进水田，每人四行，参照父亲插下的秧行，一边插一边往后退。嫩绿的秧苗在如镜的水面轻轻摇曳，倒映着蓝天白云，成了一幅绝美的风景。当一个人亲自把秧苗插进田里，然后用心侍候着它长大、扬花到颗粒饱满，直至收获，每当吃饭时，对稻米和土地都会有一种虔诚的感恩之心。

时光如流水，一转眼，就是农历十月了。记忆里，每年农历十月十五，老家是要起会的，乡亲们称之为“十月十五古刹大会”，后来又叫过“物资交流大会”，会期一般是三天。

这些年，看惯了城市的大型超市，也挤过春运的列车，但总感觉没有赶会时的人多，挤挤扛扛，没有下脚的地方。商家小贩依街道摆设摊位，卖衣服、鞋帽类的居多，卖小吃的，销售农贸产品的，一街两行，望不到头。在街两头人员流动较小的地方，有说书的，镶牙的，修鞋的，补锅的。让我记忆犹新的是书摊儿，这里我常常一待就是大半天，《林海雪原》《野火春风斗古城》《大闹天宫》《三打白骨精》《三国演义》等，大都是从那时开始融入我的记忆。

除了购置物品，看大戏是大人们赶会时最奢侈的享受了。“咫尺地五湖四海，几更时万古千秋”，一个小小的戏台，伴着唐风宋韵的高叹低吟，沿着南戏、元杂剧的历史轨迹一路轻移，在狭小的天地间聚集了无数个平日忙碌的身影，氤氲成戏台两旁大杨树上高音喇叭里最粗狂动听的音律，在小村的上空久久回荡……

随着年龄增长，赶会的人日渐减少。我离开家乡之后，听说十月会时断时续，再也没有往日的喧嚣和光华。十月会，是小镇一个时代的印记和缩影，它有着丰富的喜悦，但也是物质贫乏的象征。那过往的岁月虽然暗淡了，但还是期盼着将它细细描画。流年总让我们觉得昨日的美好，那是潜意识里的怀旧情结和对生我们养我们的故乡的眷恋和热爱。我愿在这回忆里沉醉，最终沦为一枚落叶，回归曾经属于自己的那片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