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尧育飞 （江苏南京）

哈金的《通天之路：李白传》是英文世界第一部，恐怕也是最完整的一部李白传记，现在这书的中译本出版了。

诗人在唐代，好像今天的明星，并不缺乏追随者。哈金论述李白，特别标举同时代崇拜李白的人。贺知章、元丹丘、孟荣、岑勋、裴仲堪、武谔、魏颢，这些李白的拥趸，为他宣扬，为他设宴，为他唱歌，为他弹琴，为他举荐，为他千里护送家人，为他编诗集……在与这些职位有高低、义气有深浅的崇拜者交往中，李白既收获友情，收获掌声，也获得馈赠与赞助。甚至，从中收获婚姻，李白的第二任妻子宗氏就钦佩于他的才华。在所有爱好李白诗歌的人群中，李邕显得十分特殊，早年他对李白的干谒很是不屑，以至于李白愤懑写下“丈夫未可轻年少”的诗句，后来李邕被贬为北海太守，却与李白惺惺相惜。哈金可能很喜欢这种戏剧性的画面，并以此歌颂笔下的主人公。他不只描绘李白的崇拜者遭遇这种尴尬的戏剧性场景，也多次标举李白诗歌里相似的典故，如“会稽愚妇轻买臣，余亦辞家西入秦”“何时黄金盘，一斛荐槟榔”，前者提及朱买臣，后者提及刘穆之，都是从前落魄、发达以后则报复早年鄙视他们的人。李白很喜欢这些落魄者最终走向趾高气扬，而哈金则与李白同调。

漂泊者也有家，哈金对此特别留心，并把李白的许多成就和经历归功于家庭。李白十岁时熟读百家著作，源自父亲李客的教育；李白初次离家，是李客“知道儿子缺乏写出真正原创作品所必需的人生经验”，所以他赞助李白一笔钱，让他周游四方。李白精通月氏国语言，也被认为来自母亲的教育。在哈金看来，漂泊的李白，曾拥有温暖的家。对于一些经久不息的争议，哈金的判断也堪称巧妙。譬如关于李白的籍贯向来聚讼不已，而哈金认为四川毫无疑问是李白的家乡，他的理由是“没有什么比李白自己的归属感更重要的了”。这解释令人拊掌。

曾有温暖家庭生活的李白，却一生漂泊，且对任何一个地方无法产生长久的依恋。哈金认为，李白可能患上了“旅行癖”。李白仿佛永远在路上，在旅行，在前进，无畏地向着功名，向着富贵，向着终极的功成名就而归隐的生活迈进。这种漂泊里的孤独与对前途的忐忑，李白也写诗吐露：“寒灰寂寞凭谁暖，落叶飘扬何处归。”旅途的寂寞滋味他常自己品咂，但有时想起家、想到妻子，就又有诗“遥将一点泪，远寄如花人。”然而正如我们都知道的，家庭难以禁锢李白，哈金则说李白“渴望的自由只能在路上找到”。晚年的李白依然渴望建功立业，却更多地关注普通人的颠沛流离，哈金认为李白俨然成为唐帝国的吟游诗人。

但终其一生，李白似乎都是少年，正如苏颋评价的那样，“此子天才英丽，下笔不休”，汩汩的文思涌动着，对大唐帝国，李白有太多话要说。李白的倾诉欲和表现欲，为哈金所注意。在道教徒和诗人之外，哈金不忘提到李白的医者身份，他认为李白曾多次街头随意开药方诊治病人，可见李白很喜欢表现自己。李白的自我宣扬看来也十分成功，通过数十年的交游，他在大江南北成功建立了自己的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