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汐汐（河南平顶山）

上周末，爸爸做了油泼辣子，装瓶让我带回来。妈妈说，做辣子的辣椒粉还是年前姑姥姥捎回来的。提起姑姥姥，看到油泼辣子，我就想到了姑姥爷，想到那酸辣咸鲜的臊子面。

姑姥姥是妈妈的姑姑，婚后就和姑姥爷去了宝鸡工作。因为离得远，我对他们的印象，仅止于不时寄来的特产。我七八岁那年，正是草长莺飞二月天，姑姥爷一家回来探亲，他下厨为我们做了臊子面。

白色的豆腐，黄色的鸡蛋丝，黑色的木耳，还有红红的胡萝卜、绿绿的葱花和菠菜，整个春天的颜色都被装进了碗里，我还没开吃就口水直流。手擀面筋道十足，肉丁肥瘦相宜，喝一口亮红的汤汁，微微的辣，爽口的酸，我的舌尖在吟唱，宛若山涧溪流欢快地流淌。我一口气干掉了三大碗，从那以后，姑姥爷在我心里就和好吃的面画上了等号。

后来我去西安上大学，姑姥爷专门赶到火车站接我。他等在出站口，高高的个子十分显眼，精神矍铄，白白胖胖，笑起来像弥勒佛，丝毫看不出年近古稀。那一口普通话，很有董浩叔叔的味道。

姑姥爷提着行李，带我报名，把我送到学校八楼宿舍，帮我收拾好床铺，然后就忙着去赶车。那天他穿白色的短袖衬衫、麻灰色裤子、棕色运动布鞋，不时拿出手绢擦汗。后来我才知道，当天宝鸡下雨了，姑姥爷到家时，衬衫都湿透了。

独在异乡为异客。十一假期，姑姥姥怕我想家，邀我去宝鸡小住。我坐着绿皮火车，两个小时就到了。姑姥爷依然等在出站口，他带我坐公交到厂区大院，不停有人上前跟他打招呼，我有幸被一路介绍到家。

姑姥爷有两儿一女，大舅舅一家在厦门，二舅舅在贵州，只有小姨陪在身边。因为二舅舅丁克，姑姥爷只有一个孙子一个外孙。每天去幼儿园接送外孙小雨点，就是老两口退休后的主要工作。每天早晚，姑姥爷都会给小雨点煎上一个圆圆的太阳蛋，享受到同等待遇的，只有我。

姑姥爷有一双化腐朽为神奇的手，臊子面、羊肉泡馍、红烧肉、擀面皮等都是小case，他用各种食材编织出一场场美妙的幻境，让我的味蕾如同繁花盛开。渐渐地，这里成了我的另一个家。我总是空手上门，满载而回——水果、点心、牛奶、油泼辣子，还有那坐上火车才知道藏在哪儿的红包。姑姥爷亲手做的、味道足以秒杀老干妈的油泼辣子和玫瑰咸菜，每每让宿舍的吃货们羡慕嫉妒恨，和我一起三天干掉两大瓶。

姑姥爷身上有着春日的鲜活和秋日的爽朗，他每天早上五点半起床出门去公园健身，回来时会从路边小贩那里买些新鲜蔬果，再从门口报筒里取出当天的《华商报》。吃完早饭，他就戴上眼镜，坐在沙发上看报。他思维敏捷，极为健谈，经常跟我讨论时事和八卦，带我看他最喜欢的主持人董卿的节目。他说得最多的还是大舅舅家的晨晨。晨晨和我同龄，在石家庄读大学，每每提起他，姑姥爷都能滔滔不绝说上许久，眼睛里仿佛点亮了满天繁星。他说，晨晨人缘特别好，他去学校看晨晨时，全班同学都叫他爷爷，他给我讲晨晨的专业、晨晨的恋情……

毕业那年，晨晨去了珠海，成了一名光荣的教师。姑姥爷说，晨晨和女友感情甚笃，珠海的房子已经买好了，准备等女孩研究生毕业就结婚。噩梦如飞流直下的瀑布，让人猝不及防。工作未满一年，晨晨突然在办公室昏倒了，送到医院后再没醒来。大舅舅一夜白头，瞒着姑姥姥姑姥爷，但纸终究包不住火。

最凄凉的事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没多久，身体硬朗的姑姥爷便因轻微脑血栓住进医院。我再次见到他时，他还是穿着白衬衫，眼中的星光却早已碎裂成片，满是悲伤，皱纹和老人斑也赤裸裸呈现出来。

前年，姑姥爷回来过八十大寿，当时我家宝宝已经三岁，他又给宝宝包了大红包，一直夸宝宝长得好看，让我用心培养。他的眼睛里有泪光闪过，我想，他大概是想到了晨晨。

去年过完年，姑姥爷去医院做检查，发现脑子里长了瘤子，还没等到春暖花开，他就急切地离开了这个世界。他走得太突然，我心里空落落的，似乎所有情绪都被彻底碾碎，酿作一杯苦涩的酒。我给自己做了一碗臊子面，向来钟爱的口味，变得苦涩难以下咽。

我的爷爷和姥爷很早就去世了，某种意义上，姑姥爷充当了他们的角色。那些温暖的记忆，时常浮现在我眼前。姑姥爷，你和晨晨相遇了吧？你们又在楚河汉界大战三百回合了吧？小雨点又长高了，已经一米九了，姑姥姥身体也很好。春风又绿江南岸，我又想吃你做的臊子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