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月（河南平顶山）

总是改不了朝三暮四、朝秦暮楚的毛病。打开毕飞宇的《青衣》，看完其中的《青衣》和《雨天的棉花糖》，感觉太压抑，转而看蔡崇达的《皮囊》，看了两篇被忧伤的情绪笼罩，老阿姨脆弱的玻璃心啊，只好移情别恋格十三的《了不起的中年妇女》，打点鸡血喝碗鸡汤重新来战。

再登录，微信读书推荐了《推拿》，这是毕飞宇的另一部小说，曾获茅盾文学奖。在犹犹豫豫中翻开，不想很快被吸引。

满大街都是钱——它们活蹦乱跳，像鲤鱼一样在地上打挺，噼里啪啦的……钱就在他们身边，大雪一样纷飞，离他们只有一剑之遥。只要伸出手去，再踏上一个弓步，剑尖呼啦一下就从钱的胸部穿心而过。兵不血刃……

这段描写人“疯”钱“疯”的章节极度铺陈与夸张，其间，相同的句式，不太规整的排比多次铺开：疲惫不堪的香港人，疲惫不堪的、居住在香港的日本人，疲惫不堪的、居住在香港的欧洲人……极具画面感的唠叨，好像真的有一种疲惫感扑面而来，真的有一群疲惫的人奔涌而来。于是，在这种放纵的语言诱导下，你就会无意识地进入毕飞宇设定的世界。

一个个鲜活生动的盲人形象，在屏幕上渲染开来。他们的不安、恐惧、敏感、沉默和小心机，他们的努力、执着、勇气、倔强、自尊、包容和理解，他们之间微妙的关系，他们对爱情的向往，他们生活背后的疼痛，他们丰富的内心世界，都在一行行细腻的文字和气息中灵动起来。他们相同又不同，普通又不普通。同样是努力，沙复明亲和、机敏，学英语日语。王大夫为了有臂力指力，泡健身房，练基本功。即便是爱情也泾渭分明，王大夫和小孔的爱情收着敛着控制着，金嫣和泰来的爱情夹杂着些许传奇，哗啦啦似敲锣打鼓。他们就是你身边的某个人，带有一点距离，又莫名熟悉，他们的故事就是你曾经经历或者听说的故事，于是感知与理解慢慢渗入了你的内心。

毕飞宇的语言是精准的、一击中的：先天的盲人和后天的盲人不一样，后天的盲人经历过两个世界。这两个世界的连接处有一个特殊的区域，也就是炼狱……为了应付，后天性的盲人必须要做一件事——杀人。他必须把自己杀死。这杀人不是用刀，不是用枪，是用火……光烧死是不够的。这里头有一个更大的考验，那就是重塑自我。

《朗读者》的粉丝应该对这段话不陌生，毕飞宇在节目上读过这段来自灵魂的解读，把后天性盲人内心经历的种种煎熬展现得淋漓尽致，代入感十足，犹如自己亲历了一番洗礼，又犹如和盲人进行了一场深入骨髓的对话。

毕飞宇的语言是耐人寻味的。“积怨到底来了。‘怨’是不可怕的，可怕的是‘积’怨。”“每一个忌讳的背后都隐藏着不堪回首的煳味。”“任何事情都要把时间拉长了来看，拉长了，人生就好看了，不能急。”这样的句子似溪水隐藏在山间，漫不经心地从你的脚边流过，只有在你凝神时才发现它的透彻。

有人说毕飞宇的语言有一种“炫技”色彩。毕飞宇的回答是，这毛病我有，但我喜欢这个毛病。一个毛病如果连自己都喜欢了，那就不是毛病。哈哈，也真是坦率得可爱。

《推拿》中沙复明教都红推拿技术，句句切中要害，都红觉得，语言也有它的穴，沙复明是个不一般的人，他的话总能够把语言的穴给“点”到，然后，听的人豁然开朗。毕飞宇也总能点中语言的穴位，让它时而放纵，时而细腻，时而通透，让它无孔不入，比画面更画面，更直奔脑海直奔内心。于是，你不再三心二意，不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而是不断读下去，直至随着人物走向没有结局的结局。

是的，戛然而止，似乎没有结局，但人生不正是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