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沛洁（河南平顶山）

陉山，故乡长葛与新郑交界的一座小山，由红石构成。由于石头坚硬，红石普遍被用作铁路枕木下面的铺道石。可能也正因为此吧，陉山才通了铁路，小时候的我才见到了火车，坐上了电车（铁路上专门拉人的车），幼小的我才因此感知到了多彩的世界。

陉山的红石要先用炸药从山体上崩下来，再靠人工用锤子敲成铺铁路枕木的如鹅蛋般大小的石块（家乡人称道砟），再装上火车运往祖国各地。所以，我们这里就有了采石厂，爸爸曾是采石厂的会计，从记事起我就与陉山结下了不尽的情缘。

那是上世纪70年代初期，食品仍然很短缺，是红薯作为主粮的年代，而在爸爸所在的采石厂，我平生第一次吃到了大白蒸馍（馒头），吃到了放油较多的菜，还第一次吃到了炸鱼。父亲蹲在地上，小心地给我一点点挑着鱼刺，剥下来一块儿鱼肉就塞到我嘴里。

拉石头打道砟是个辛苦活儿，也是当时我们这里独有的优势副业。每个月能挣到一二十元，这在挣工分（每天只挣两三毛）的年代很好地补贴了家用。陉山脚下人员众多，商业发达，被人戏称作小香港。

陉山由长葛和新郑共管，有山南山北两个县的国营百货商店（其实只有5间房子），可我就觉得那里就是最富庶的世界，商品琳琅满目，尤其那些柜台里的食品，让我有了眼馋的福。

爸爸自小就很支持我的学习，爸爸经常用算盘算账，我没桌子高的时候，他就教会了我三盘清、九盘清、加百子等算数游戏。约3年级学珠算时，我看到了百货商店柜台上挂的算盘，就不知天高地厚地要。爸爸当时迟疑了一下，过了几天真的买回了，应该是两块多钱，后来我才知道，当时他最高月工资才十五元，他要买工分，还要补贴我们14口人的大家族。那应该是从商店里买的最奢侈的物件，它给了我最开心的童年，我拿着它还参加了学校的珠算比赛，甚至数学考试时，我还特意炫耀般地用算盘做题。

商店里最吸引我的是1毛钱左右的连环画，我总哼着央求爸爸给我买，我从中知道了王进喜、雷锋等陉山世界外的人，还喜欢读采石厂订的报纸，了解了陉山世界外还有美国、日本、英国……

采石厂门口有个修车的陈伯伯，他了解我对读书的痴迷。那时候晚上用的是油灯，我往往用铜钱自制油灯芯，因铜钱大薄，灼热后容易烧坏瓶盖，就羡慕别人用架子车车轮上气芯轱做的灯芯。与陈伯伯熟悉了，又仗着他与爸爸是同事，就大着胆子向他讨个旧的。当时，因为淘气的孩子往往拿它做火柴枪的药筒，他就霸道地认为我在学坏，很生气地向爸爸告状。我红着脸找他小声地解释了后，他愣了一下，不好意思地说一定满足我。几天后，他交给我一个崭新的气芯轱。

蒸汽火车是儿时抿不去的记忆，听到火车来，我就向铁路旁边跑，可能司机为了提醒危险，拉响刺耳的汽笛，吓得我赶紧捂起耳朵。伴着鸣笛声，火车冒出的浓浓的蒸汽烟雾把火车轮子、半个火车头吞没，像是在调皮地捉迷藏。长长的火车皮从身旁飞快驶过，我感觉地颤的同时，更感觉到自己和周边的树、房子也飞快地向后面飞去，从未感觉到的快，很惬意很享受，直至火车远去消失。

我还惬意地在铁道上沿枕木走路，两条道轨永远那么宽，蓝天白云下眺望远方的铁路，咋总感觉两根道轨向一块并呢，另外远处的空气咋有水纹般的波动？还有火车劲为什么这么大，劲从哪儿来，为什么我没动却有飞跑起来的感觉？我望着默默的陉山，一遍遍地这样自问。

终于有一次，我跟着爸爸坐着电车离开了小香港似的陉山，坐到了长葛县城。乖乖，我大吃一惊，原来还有比陉山更热闹更多人更多商店更多商品的世界。在这里，我读到了不知谁写的影响我多年、激励我成长的打油诗：人过青春没少年，努力学习莫贪玩。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读及此，热血沸腾了我幼小的心：我一定得走出去看看陉山外边的世界。

到了初中上了物理课，老师讲到瓦特蒸汽机、讲到参照物的时候，我的思绪回到了陉山；讲到了光学折射时，我想到了陉山下的铁路线。这更激起了我的求知欲，它一直伴着我以优异的成绩考到了县城高中、省城大学。

参加工作后，我离开了陉山，甚至多年没有回去过。爸爸十年前去世时，就葬在陉山脚下，由于来去匆匆，我每年上坟时也只是远远瞥一下陉山。直至去年父亲忌日的晚上，我才特意与一个兄弟步行到了陉山。一步一个回忆、一处一段感慨，采石工作早停了，采石坑变成了影视基地还变成了坑塘，周围栽上了绿化树。爸爸当年所在采石厂办公房还在，两个商店的房子还在，铁路线还静静地躺在那里，但一切已物是人非……

我默默地站在铁路线旁，看着似曾相识的朦胧周围，几十年前那个小孩子的身影款款走来，可爸爸回不来了，陈伯伯也不知道去哪里了，蒸汽火车也不见了，但通过铁路通过火车通往世界的窗口却永远打开了，那个小孩沿着这个窗口认知感知到了外面多彩的世界。

陉山，谢谢你，给我了儿时缤纷的故事，为我打开了一个走向多彩世界的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