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民（河南鲁山）

那一场晚会，我坐在前排，我看见孙家栋先生着布衣布鞋，走上舞台时，还是有点惊诧，就想着他穿得也太寒酸了点。

那黑色的夹克，是打着褶的，已失去了明亮的色彩；那灰色的裤子，是打着皱的，也不是纯正的灰色了；那布鞋，也是黑色的，黑得比原先的黑更黑一些，那该是着了天地自然的色。

我熟悉这样的布衣布鞋，娘的手，是可以织这样的棉布的；娘的手，也是可以纳这样的千层底鞋的。娘的手心里，就装着一家人的春夏秋冬，一家人的幸福快乐。打小，我就在这样的布衣布鞋中，把自己梦想的种子种下来，想着土地的丰收，也念着山外的精彩。后来的日子，娘的岁数大了，那布衣布鞋，自然是给我们做不动了。每每我出门时，挑拣着那些服饰鞋袜时，娘总是说：“咱是农民，穿啥，戴啥，别丢了本色就中。” 我不跟娘争辩什么，心里却想着娘的思想落伍了，跟不上时代了。

舞台上的孙家栋先生，那一年已经八十五岁，他说的第一句话又惊了我，“我还是个追梦人。”追梦人？我想，做梦和追梦的，该是那些风华正茂的年轻人吧？而先生早已是功成名就的人了，他还要追什么梦呢？我不由得抚摸自己鬓边已经长出的白发，当然比起先生满头的银丝，又算得上什么呢？但我的梦想在现实的碾压中，还有多少呢？ 先生经历了中国航天从起步到辉煌的每一个过程，他是两弹一星功勋奖章的获得者，他是“中国卫星之父”，他本可以颐养天年，喝喝茶，散散步，听听戏，打打拳，与家人享受天伦之乐。但先生说，中国航天事业依然在路上，他不能停下来，一步也不能停下来。他的心中装着中国的航天精神，他热爱国家，热爱民族，热爱我们的航天事业。

先生坐在那里，与主持人交流得是那么自然，他微微欠着身，谦恭而热诚，连言语都是低调的。他说：“我没有什么功劳，都是一代又一代航天人用忠诚和生命换来的中国航天事业的发展。爱国家爱人民，不是抽象的，就是把航天事业做好，有一股给中华民族争光的志气。”他坐在那里，很少谈自己，就谈他的同事，谈他的航天事业，在他的心里，只有他的航天梦，只有忠诚、干净、担当，把自己的一切无私地奉献出去，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天。

奔走，是这个耄耋老人的生活状态，他不安心坐在办公室里，他就是常年奔走，从发射场到发射场，再从发射场到发射场，他只有这样奔走，他的心才能放下来。他说：“国家和人民需要我，我就上。”奔走，他就着一身布衣，着一双布鞋，染一身风霜，染一身尘土，把自己的人低到尘埃里去，把自己的心却升到云端去，航天，是融到他的生命中去的。

先生说，他父辈以上都是农民，他记着先辈的话：老老实实做人，认认真真做事，把人和事都做好了，一生就没有遗憾。人的一生，不管梦大梦小，做一个追梦的人，是最幸福的事。不信，大家可以试试看。先生开心地笑了起来，笑得是那样真诚，那样自然。我就想到那个种了一辈子地的父亲，还有会做布衣布鞋的娘。他们的心都是纯粹的、透明的。我们每一个人都没有理由不热爱自己的生活，不热爱这片生养你的土地。 我很想奔到舞台上去，跟先生握握手，对先生说：“谢谢您，先生。我的梦，还要追起来啊！”他站起来，向我们挥手告别时，他的布衣，他的布鞋，就更显眼了，我不错眼地看，就把这布衣布鞋装到心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