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人庆（河南鲁山）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母亲已离开我们五个年头了。

但我至今都不相信母亲走了。仿佛就在昨天，还在陪母亲唠嗑，还在听母亲的絮叨，母亲的音容笑貌依旧。

记得第一次去给母亲上坟，看到我们带的祭品，不谙世事的小侄女好奇地问：“这是什么？”弟弟说是给奶奶用的。侄女说，“奶奶在哪儿呢，我好久都没看到过奶奶了！”

到了墓地，侄女仍在追问奶奶在哪里，我告诉她，奶奶去世了，去了另外一个世界！

侄女睁大了童稚的眼睛问道：“去世是去哪里了？”

我只能明白地对小侄女说，奶奶死了。然后，指着那隆起的坟头，说，奶奶就住在那里！

侄女突然就大声哭了起来：“奶奶没死！我不要奶奶住这里，我要奶奶回家……”

一刹那，泪水就模糊了我的双眼，所有在场的人都哭了。

是啊，母亲没死！母亲怎么会死呢？那时正是秋收季节，母亲肯定是记挂着地里的庄稼，又去责任田里割她种的豆子去了。要不，母亲就是累了，回她住了一辈子的小屋歇息去了。

母亲一定是累了！母亲生养了我们兄弟姊妹七个，又是在上个世纪最困难的时期。母亲白天要和父亲一样下地干活挣养家糊口的工分，回家后要洗衣，做饭，操持家务，晚上还要纳鞋底、缝补衣服，往往一熬就是大半夜。

记忆里，小村的冬天来得特别早。当小村夜幕降临，北风带着尖厉的哨音在村口游荡。一盆炭火在堂屋的中间燃烧，一盏如豆的煤油灯闪烁着温暖的光芒。那时还年轻的母亲洗完碗刷完锅，也喂了猪圈里那头等着过年杀的猪，一边缝补衣衫，一边一针一线地教两个姐姐纳鞋底。年轻的父亲和年幼的我们则围着一个簸箩剥秋天收获后挂在屋檐下的玉米。忽然，顽皮的弟弟说饿了，我也跟着说饿了。母亲一声嗔怪：“没听到孩子们说饿了？”父亲憨笑着，起身到门后的红薯堆儿里拿来几块儿红薯，埋在火盆边的灰烬里。很快，一股清香就袅袅升腾起来，混合着柴草的味道在屋子里弥散开来……

母亲真的没死。我知道，母亲又起早上山去扯藤条了。那一年，公社机械厂办了个藤椅加工厂，母亲非常高兴，因为这给了她挣钱养家的机会。于是，在农闲的时候，天不亮母亲就早早地起床做饭了，等到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母亲已经在七八里外的深山老林里扯藤条了。母亲一根根地扯起那种叫桐条的植物，捋去巴掌大小的叶片，然后捆成一人高的捆儿。刚扯下的桐条含有丰富的水分，很重，可母亲每次都是扛着与她那瘦弱的身躯极不相称的一大捆从山上一路蹒跚走来，到加工厂换回我们上学的学费，还有平日的油盐钱。后来，藤椅加工厂关门了，临近一个镇子的土产部又开始收购桐油籽，母亲背上竹篮，又开始上山捡拾树下掉落的桐油籽……

土产部在一个叫王庄的地方，离我们家有十多里路，每次去卖桐油籽，母亲都会带上我。收购站的对门是一家国营饭店，每次卖完桐油籽，母亲总要带我到那家饭店给我要一碗平日难以吃到的肉丝面，而每次，都是我兴高采烈地吃，母亲面带着微笑坐在一边看。让母亲尝尝，她总说“快吃吧，娘不饿”。现在想想，娘怎么会不饿呢？

母亲没死。生性好强的母亲是采桑养蚕去了，也许又去了冰天雪地的东北……虽然母亲没上过一天学，但为了我们这个家，母亲下地干活、喂猪、养蚕，什么重活、累活都干过。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看到不少人外出做生意挣到了钱，母亲就也和左邻右舍的叔叔婶婶、姐姐哥哥们一起外出卖被单、卖丝棉，闯过关东，下过江南，去过不少地方。我想象不出，大字不识的母亲是怎样去坐的公交车，又是怎样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和纵横交错的大街小巷里找回到自己租住的地方……

年轻的时候，母亲把生日都给了她儿女。早上煮两个鸡蛋，中午一定是难得一吃的捞面条，母亲说那是长寿面，吃了会长命百岁，必须吃的。七个儿女，一个都不会记错，更不会遗忘。她说那是天下做母亲的本能。可这么多年了，我们又有几次记得过母亲的生日？拉着母亲那如枯枝般的手，看着母亲头上那稀疏的白发，我们痛彻心扉，为母亲的离去，也为自己的粗疏！

娘，您是睡着了吗？快醒醒吧！知道您早上醒得早，最先醒的，是您那一身骨头。很多年前，每当天阴下雨，您就会浑身疼。五年前的那个夏秋季节，对母亲、对我们来说，都是一个黑色的季节。母亲冲澡时不小心滑倒，没想就左股骨头骨折，住院做了手术，一个多月后母亲就能下床拄着拐杖走动了。到了九月，母亲突然发病，让我们猝不及防。那天中午，像往常一样，吃完午饭母亲照例躺下午睡，没想这一睡就再也没醒来。当我们发现时，母亲已不能说话，送到医院，诊断结果是大面积脑梗死，在昏迷了整整九天之后，母亲最终还是离开了我们。母亲去世前，我们知道她有很多话要说，但母亲只能用一只手来回摆动，似乎是想抓着什么，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母爱深深，汩汩流淌在儿女心灵的深处。我真的希望，还能有另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里，有父亲，有爷爷奶奶；有鸟语，也有花香；有温暖，也有光明，以及世人无法企及的一切美好。母亲不会孤单，愿母亲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