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炳信(山东潍坊)
1987年的寒假,母亲生病住院,我骑着自行车去四十里以外的医院探望,看到父母正啃着从家里捎去的凉馒头……回家后,看着同龄的孩子踏着厚厚的积雪,高高兴兴地随大人去赶年集,我悄悄地躲在角落里。母亲躺在病床上,却舍不得多花一分钱,我还能有什么奢求呢?
住院的母亲不能回家过年了。除夕这天,本家大哥骑摩托车带我再次去医院,给父母送去一些吃的用的。我拿出几个红苹果,“娘,这是我用自己的钱买的,俺领到了8元钱的稿费呢。”母亲一脸的惊喜,扭过头去,两行泪水划过脸颊。母亲很为年夜饭发愁,“家里就剩你们爷三个,这年怎么过啊?”母亲问买鞭炮了没有,我说买了,她又嘱咐包饺子时怎么和面怎么给白菜馅儿去水,我说知道了。母亲把两块钱塞到我手里,“你和妹妹的。”我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娘,我不要!”父亲给我使个眼色,我明白,以往再困难的日子,我和妹妹的压岁钱都是少不了的,而今我不收下,母亲会难受的。“妹妹还小,凡事让着她,大过年的,哄她开心。”第一次分开过年,母亲真的是放心不下啊!“放心吧,家里有我呢。”含着泪,我一步一回头地走出病房。
除夕夜,家中,只有爷爷、妹妹和我。穿上母亲事先做好的新衣服,妹妹在镜子前打量着,然后又帮我整理一番,展展衣领,扯扯衣角,“挺合身的。”往年的这一刻,都是母亲为我们穿衣打扮啊,突然发现妹妹躲在墙角无声地抽泣。年夜饭,没有包饺子,爷爷煮了面条,端上饭桌。我和妹妹的碗里各有一个荷包蛋。妹妹守着面条直发愣,我捅捅她的胳膊,“快吃吧,等娘回来了,咱一块包饺子。”此起彼伏的鞭炮声震耳欲聋,而我家,今年没有买鞭炮。“哥,快来看啊,人家的烟花真好看。”于是,陪着妹妹,静静地守在寒冷的院子里看别人家的烟火。烟火是美丽的,心情却是凄冷的。
大年初一,大街上熙熙攘攘,互相说着过年好,而在我心底,仿佛所有的喜庆都与己无关了。在大哥家,母亲从医院里打来了电话(村里只有本家大哥装了电话),妹妹接过话筒,母亲问穿新衣服了没有,妹答:“我和哥都穿着,挺好看的”;母亲问包饺子了吗?妹答:“包了,我吃了两大碗呢!”……望着泪光闪闪的妹妹,我暗暗竖起大拇指,好妹妹,你真的长大了!
开学前,母亲终于出院回家了。父亲还从城里买回一些肉,母亲包了一顿香喷喷的白菜猪肉馅儿饺子,给全家补上了年夜饭。拖着依旧虚弱的身体,母亲把我们的衣物洗净、补好,叠着这些衣服,母亲竟然满眼泪水……那年正月二十三,学校里的我突然接到了母亲去世的噩耗……
花开花落,转瞬已是三十年过去了。如今一切都好了,去年春节,我们还乔迁了新居。然而每至“年味儿”渐浓时,又总会忆起那个没有鞭炮没有饺子泪眼婆娑的春节,从心底发出“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慨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