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水（湖南常宁）

人到中年，涉世五十载了，至今仍时常想起我十五岁的“壮举”。十五岁的冲动令人咋舌：因为武侠小说泰斗金庸的小说《倚天屠龙记》，我贸然离家闯荡江湖，仅仅为了心中那稚嫩的武侠梦。

那年读初三，金庸小说中的梯云纵、太极神功让学生们羡慕不已，和现在的发烧友相比，当时的我只有过之而无不及。为了尽睹武当山众武侠们的风采，我辗转三个租书店专门借阅《倚天屠龙记》，一口气读完，最后悟出武学之精髓：非世外高人相助不成。我向朋友借来钱，要他们替我保密。走前，我还较“懂事”地给读高中的姐姐留下许多安慰：我要姐她不要费劲找我，想我时就构思将来与身怀绝世武功的弟弟相逢时惊喜的场面。第二天拂晓，同学们还在睡梦中，我怀揣着《倚天屠龙记》，开始了“仗剑走天涯”的征程。我义无反顾地奔向了金庸武侠长篇小说《倚天屠龙记》中所说的神秘武当山，当时中考已经进入“倒计时”阶段了。后来听说，姐姐得到我的信，脸霎时白了，跌跌撞撞地跑回家中，哭着向母亲说：“弟弟出走了，不知上哪去了！”母亲摇晃着姐的肩膀，从姐的抽泣中知道我走的经过。母亲抱着姐哭着说：“我们娘俩哪点对不住他，要走就让他走吧！”母亲劝住姐，又缠着父亲叫来所有的亲朋好友，兵分几路沿途搜寻。 父亲说：“儿子大了，能写会算的不会出啥事。出门闯荡一下也好。”父亲虽然像没事人一样这么说，但他的烟量在那时猛增到每天两盒。

父亲知道菩萨不能保佑我的安全，却也不阻止母亲求神了。家中添置的神龛上两炷青烟袅绕成一片飘不散的云笼罩着全家。母亲的心情总被算命先生主宰着。每逢有算命先生路过，她就停下手中的活，卜问我现在有没有灾难，处于哪个方向。算命先生说我命大有福星保佑时，她就一定留算命先生吃顿饭，然后想法打听我的归期。江湖有多大我没丈量。走出学校，我那主宰江湖的豪情荡然无存。我挤火车，宿车站，啃方便面，迷迷糊糊地到了武当山麓，挤入游客行列。武当山中峰奇岭秀，青云氤氲，泉水清澈甘润，游客兴致极高，我却在一路打探“世外高人”的踪迹，人们都摇头叹息，在我焦灼的心头撒下了更多渺茫。也有人说武当山中的山顶小洞内有造诣极高的道士……莽莽叠叠的武当群山放眼望去看不到尽头，到哪辈子才能用双足踏遍每道沟沟壑壑呢？我徘徊在异乡小镇，捏着口袋里几元汗津津的钞票，却不敢有喝点饮料的奢望……我继续流浪着，企图找到一个能够避风的角落，暂时蜷缩一夜。“鸡伢子！”(我的小名)我怀疑是梦中有人叫我，抬头看时竟是无比疼爱我的舅舅，我顿时有种绝处逢生的感觉，像一个在茫茫大海中挣扎的绝望者抓住了救生圈一样，一向吝啬的眼泪哗哗地从我这张“硬汉子”的脸上，痛快地滚下来。我局促不安，但完整无缺地回到母亲面前。母亲待了好长时间，接着像一位艺术家审视自己的作品是否有缺陷似的仔细打量我几遍，然后，母亲像是怕我要飞了似的，紧紧地搂住我，一任如泉的泪水淋湿我的肩膀，也不顾忌有那么多围观的乡亲。母亲哽咽道：“我的儿，武侠小说中的世外高人都是虚构的，你怎么能当真呢！？以后别这么傻了！”“外出闯荡一下也好，下次去时记得给家中捎个信，别让我们牵挂了。”父亲话说得很平淡，也很涩。

父亲两鬓的灰发告诉我：我外出闯荡江湖十天，父亲在家过了十年。行走江湖，最挂念自己的永远是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