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燕

1999年发生在安徽界首的一桩无名女尸案，在10年后被报案。警方找到嫌疑人，嫌疑人之一已是亿万富豪。随后是漫长的侦查，辨认，嫌疑人被逮捕，然后又被释放，而且高调喊冤。而另一边，家人还在寻找失散的女儿。

2018年10月，因为新的DNA证据，与界首搭界的河南信阳美容业富豪杨志才和侄子王夫伟再次因涉嫌故意杀人罪被逮捕。

技术可以提供新的法律依据，但特殊时代里的人心和命运转折，依然在暗处。

■19年前的悬案

1999年3月12日上午9点半，安徽省界首市砖集镇境内一个干渠旁边的麦秸垛旁，一个无名女尸被村民发现。现场有两只不在一处的红色高跟鞋、一块银白色链子的女士手表。女尸微胖、白皙，脑袋右面已经瘪下去，血糊糊的。后根据法医鉴定，被害人头部遭受钝器击打，头骨碎裂。

没人知道这名受害女子是谁。村民们现在还记得，当时警方在临泉附近到处寻找尸源，张榜，挨家挨户询问。摸排寻找的范围虽然很广，但没有触及到60公里以外的赵集镇，那里已经是河南省信阳市淮滨县的地界了。

新的报案出现在10年后。2009年9月24日，信阳市息县公安局接到报案。报案人高阳称，当年早几个月，他听说自己的前妻梅丽已被人杀害，而且知道嫌疑人是当地富豪杨志才和其内侄王夫伟。

高阳不知道，当年11月19日，100多公里外的安徽界首公安局也接到报案。报案人是界首市临泉县人刘乐芳。刘乐芳称自己的二姑父杨志才在1999年杀害了一位名叫梅丽的女子，案发地点在临泉郊外，她的表弟王夫伟也参与了作案。

从事后的角度看，当时高阳和刘乐芳举报的正是同一个案子，但他们报案的机关地跨两省，因此，直到2012年8月30日，界首市公安局才找到息县公安早就接待过的高阳，让他协助辨认梅丽是否就是“无名女被杀案”。警方当时给高阳看了一堆女尸照片，高阳一眼就认出消失了13年的梅丽。

2012年9月27日晚，王夫伟被抓获。他向警方承认，知道自己是因为10多年前杀害梅丽的事情被捕的，并大致讲述了自己和杨志才一起杀死梅丽的过程。

9月28日晚，杨志才也被抓获，并在1天后承认杀害梅丽的事。杨志才在口供中提供了更多细节，供述的作案过程和王夫伟大致相似。

杨志才和王夫伟被抓捕后，同样通过照片中指任出梅丽就是“无名女被杀案”的被害人。最终，界首市公安局认定，杨志才和王夫伟故意杀害梅丽的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

然而，检察机关却作出了不起诉决定，理由是界首市公安局认定的犯罪事实不清，证据不足。今年10月18日，阜阳市检察院称，不起诉的主要原因在于无法认定梅丽就是“无名女被杀案”的尸源。检察院要求公安机关提供DNA比对证据，但界首市公安局称，1999年安徽省内尚未有开展DNA技术。到了2013年，女尸已被火化，无法再进行尸源DNA检验。

其后，被释放的杨志才多次接受采访，称自己遭到了刑讯逼供，被迫承认杀害梅丽，他要提起国家赔偿。

今年上半年，梅丽的父母和儿女都被警方提取了DNA。警方将保存的案发地泥土中和麦秸上的血液送检，经DNA对比，证实无名女尸就是梅丽，杨志才和王夫伟再次被捕。

看起来，尘封19年的案件即将变得清晰明朗，但高阳心中的谜团更大了。他和嫌疑人杨志才曾亲如兄弟。

■富豪发家之路

除了凶杀案嫌疑人，杨志才身上引人注目的另一个标签是亿万富豪。他是河南省信阳金霞美容院的董事长。在信阳市浉河区繁华的四一路中心地段，“金霞医学美容”的牌子有整整4层楼高，看上去金碧辉煌。而据信阳金霞美容门诊部的官网介绍，到 2009年，这个品牌旗下共拥有3家医疗美容机构、30家美容养生会所（包括1家上海旗舰店）、联营店100多家，是信阳当地美容行业的龙头。同样根据官网介绍，金霞这个品牌正是创自梅丽被杀害的1999年。

上世纪90年代，杨志才和妻子刘金侠带着4个孩子在淮滨县赵集镇居住，最早是在街上搭棚子摆摊，给四乡八里的村民治眼睛。在这里，他认识了高阳。

就在高阳客居杨志才家时，高阳已经离婚的前妻梅丽来找高阳，称自己快生孩子了，是高阳的。高阳遂把她安顿在杨志才家。

随后，高阳看好了美容业，并和杨志才去西安学习。梅丽生完孩子后，高阳走了，梅丽却留了下来，时间跨度从她生完孩子的1997年7月持续到遇害的1999年3月。其间，刘金侠的侄儿王夫伟和侄女刘乐芳，也来这儿学习治眼技术。

1999年，刘金侠和杨志才离开赵集镇。夫妇俩经高阳介绍，去了信阳城里的美容院打工。

到2001年时，杨志才和刘金侠在西安和信阳各开了一家美容院。随后，刘金侠在信阳的美容院越开越红火，杨志才回到信阳和刘金侠开起了夫妻店。

大多数时候，杨志才展现的都是一个标准好男人形象，外形不错，不抽烟、不喝酒、不赌博，在饭桌上连牛都不吹。

林健华是一位2001年跟杨志才短暂共事过几个月的人。他说，杨志才其实非常花心，做整形接触的女人多，有很多机会搞外遇。杨志才常常跟他讲自己跟各种各样女人之间的关系。杨志才和一桌女人吃饭，和大多数都有情人关系，但这些女人互不相知，却会各自保守秘密，保持场面一点不崩坏。林健华说，刘金侠一开始也闹，后来就管得少了。

■扑朔迷离的杀人动机

最早知道杨志才杀人的外人是高阳。刘金侠告诉高阳，已经消失10来年的梅丽被杨志才和王夫伟杀了，侄女刘乐芳的丈夫要敲诈杨志才100万元，她感到事情即将败露，已经崩溃得20多天无法睡觉了。

高阳知道这件事后，并没有立即报警，而是在几个月后和朋友商量后才报案，但那时刘金侠已经不承认告诉过他这件事了。

但无论如何，2009年肯定发生过什么决定性的事件，促使刘乐芳走进了警察局，举报了自己的姑父和表弟。事实上，1999年梅丽被杀害的当天，刘乐芳就知道了。

1999年3月11日一大早，刘乐芳按照杨志才的吩咐，带着梅丽离开信阳赵集镇去安徽的临泉县进药。刘乐芳和梅丽先去，杨志才和王夫伟傍晚到。

四个人吃过晚饭后，杨志才让梅丽和王夫伟跟他一起到村里去要债，刘乐芳本来也想去，被杨志才拦下了。天渐渐黑下来后，三人找了一辆电动三轮车，但三轮车走了一段后就不走了，师傅感到怕，但梅丽依然没有觉察到危险。

她和杨志才、王夫伟一起下车步行往前走，当时，杨志才最前，王夫伟在后，梅丽在中间。王夫伟供述称，在干渠旁边，他看四下无人，便抽出袖子里的钢管，从后面打了梅丽的头部，梅丽被打得趴在地上乱喊乱叫，“别打了，打死了”。王夫伟不敢打了后，杨志才接过钢管，继续打梅丽，从路边打到干渠边，一直打到梅丽不再叫喊。随后，杨志才又拿出绳子勒梅丽，把绳子都勒断了。最后，两人把梅丽拖到了干渠对面的麦地里。

随后，王夫伟和杨志才又脱掉梅丽全身的衣服。王夫伟说，杨志才的目的是制造梅丽是坐台小姐，因情被人杀害现场的假象。

王夫伟问，梅丽不见了，赵集镇的邻居问起来怎么办？杨志才跟王夫伟分析，梅丽是河南人，案发现场却是安徽省界首市公安局管辖，公安很难查出来。

梅丽消失以后，高阳偶尔还会和杨志才聊到，梅丽去哪儿了，杨志才笑笑不说话。直到如今，高阳依然困惑，杨志才为什么要处心积虑杀死梅丽。

司法材料显示，杨志才的说法是，梅丽在赵集镇居住时，经常与镇上的男人勾搭，还带到杨志才家的诊所过夜，给他带来麻烦，和梅丽同住的刘乐芳也经常找他哭诉，他想把梅丽赶走，但梅丽不走。

但梅丽作风不正的说法，没有旁证。刘乐芳还说她其实挺喜欢梅丽的，因为梅丽经常帮她做家务。

而根据王夫伟的说法，最早其实是刘金侠想杀死梅丽，因为梅丽在诊所白吃白住，还和杨志才有情人关系。王夫伟说，在杀死梅丽后回到赵集后，刘金侠还跟他说：“你咋这么大的胆子，咋打那么准呢？”

根据司法材料，杀死梅丽后，杨志才和王夫伟告诉了刘乐芳。第二天，刘乐芳还帮王夫伟买了一条新裤子，因为他的裤子上有血。

■险恶的人心

直到2012年杨志才和王夫伟首次被逮捕前，梅丽的娘家人对梅丽的下落都一无所知。梅丽的父亲梅春瑞说，他最后一次见到梅丽，大约是1998年，地点是在光山。梅春瑞倒数第二次见梅丽，是梅丽刚生完孩子。梅春瑞借了一辆自行车，骑了快100公里路去看望女儿，给梅丽留下300元钱后就走了。

梅春瑞说，梅丽已经出嫁了，小儿子还没结婚，他又在大庆打工，根本顾不上梅丽，当时通信也不发达，虽然一年半载没联系，但没有觉察到异常。直到几年以后，他发现所有人都联系不上梅丽了，才开始慌。

林健华听过一件让他冒冷汗的事情。2009年已经知道杨志才是嫌疑人后，他和一位女士聊天。那位女士曾是杨志才众多情人当中最死心塌地的一个，但杨志才怂恿她给自己的丈夫注射大剂量盐酸肾上腺素以杀死丈夫，夺取财产。这位本来仰慕杨志才的女士，从那以后就渐渐就和杨志才疏远了。

至于刘乐芳为什么会在案发10年后举报，根据她对警方的口供，家里的米缸被人投毒，她感到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