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仁义(河南鲁山)
立冬把人们直接领进了冬天。早些年,没有空调、暖气、羽绒服,山里人照样可以把漫长而寒冷的冬天打发得暖暖和和,送走冬日,迎来春天。
农谚说,霜前冷,雪后寒,进入十月把花弹,意思就是进入农历十月之后,天气由凉转冷,这时候人们便开始提早着手过冬的衣物。把花“弹”,说的是弹棉花。弹过的棉花,棉絮松软、均匀,街上几尺布料一撕,棉花作为填充物,被娘规划着做成一家人过冬所需的棉袄、棉裤、棉鞋、棉被、棉褥子,别看就几件普通物件,那可是地道的手艺活、走心活,这几乎成了娘一冬的营生。没过门的大闺女,纳鞋垫、钩手套、打毛衣,哪个都能露一小手,但要是做棉被、棉衣裳,就只能一边歇着了。经历就是成长,等大闺女过了门应上娘,这类活儿她们好像无师自通就会了似的。
寻个晴日,院子里扫帚一划拉,两张席子一拼,这就是娘做棉衣、棉被的生产线了。装被子不是一个人的活,邻居之间都乐意你来我往搭把手。几个人把一张老式的花条纹被里儿伸开,拽平,铺底儿,然后在上面摊上三四指厚的棉花,摊平,压实,铺满。印着大朵牡丹、成对鸳鸯或凤凰图案的大红被面儿朝上一蒙,剩下的就是针线活了,一个人也管干。
母亲时而侧身,时而趴下,时而盘腿,变换着她认为舒服的姿势,一通飞针走线后,喜气洋洋的新被子,便散发着特有的馨香呈现在了一家人面前。
新棉花当然暖和,但价钱死贵,除非谁家闺女出门娘家陪送被子,才舍得花钱大包小包往家扛。过日子的女人多是抠的,娘也一样,旧被子拆洗后,经年的“套子”又黑又硬,一弹,跟新的一样软和,装被子时掺少量新棉花进去更暖和,盖一冬、一春,又一冬。经娘一针一线缝制的过冬衣物,穿在身上,盖在身上,暖在心里。
冬天早起,出奇的冷,哈口气直想结冰,这时候谁不留恋热炕头,被窝里正暖和呢,却被大人喊起来上早自习!恼人也只能忍着。懒床、磨蹭,一百个不情愿。
突然有一天却来了个180度大转弯,再不用大人催了,一竿子同学呼朋引伴,一个比一个起得快,一天比一天起得早。并不是我们突然间喜欢上了早自习,而是大家找到了新的乐趣。
地边上拤来一捆玉米秆,有人从布袋里摸出自来火“刺啦”一点,“噼里啪啦”“噼噼啪啪”,火苗便跳蹿起来,四周围着圈儿伸满了小手,火光把一张张小脸映得通红。玉米秆是极不耐烧的,大家赶紧分头找来干柴续上。不是“野地里烤火一面热”嘛,那我们就来个“鏊子烙馍两面翻”,前面烤暖和了,再扭过身去烤背部,通身就都暖和了。
山上从来不缺柴火,但要说冬天烤火还是栎木疙瘩最实在。父亲把斧头的刃儿磨出一指宽,闪着寒光,一副挑儿在肩上晃着。待从山上下来,便是满满一挑柴火。等把柴火垛好,父亲总是变戏法似的从随身的口袋里摸出几只“木花儿”,其状犹如小孩儿指头一般。经火烧熟后,瞬间变得又直、又粗、又长,味道那叫一个香。现在高级一点的饭店就有“木花儿”这道菜,贵且不说,关键是吃不出曾经那个味儿。
一入冬,冷空气通过窗户缝儿直往屋里灌,父亲便找来胶带把整个窗户钉严或用厚纸粘好,阻止冷气入侵。这时候,墙角的火塘里便生起了火,一直持续到来年开春。
冬天人闲,串门子的多,无论走到谁家,白天夜里,家家户户的火塘烧得正旺。木疙瘩烤火,最大的不美是会把屋里熏得黑乎乎的。但那时的人们不讲究这些,烤火烤的是暖和,图的是邻亲们聚到一起随着热烈的火焰生发出的那份温馨与和谐。
村长家的墙壁不照样被熏得黑漆漆的。火塘里埋的红薯、花生,软甜,喷香,是那个时候吃过的最好的零食,那么令人难忘。
如今,我们已经昂首阔步迈进了新时代。空调、暖气,早已进入了寻常百姓家,山里人过冬再也不用烟熏火燎,提心吊胆烧煤了,母亲也学会了用空调遥控器调节冷暖,乐享着社会发展的红利和现代生活的便捷。
但我还是时常怀念曾经走过的那些冬天,那时候的冬天其乐无穷,那时候的冬天暖情融融。穿上娘亲手缝制的棉袄、棉裤、棉鞋,从上到下,全副武装,能御严寒,能融冰雪,像是冬天里的一把火,燃烧着我的心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