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剑秀（河南鲁山）

霜降过后，秋将尽。

秋天是唯一一个先荣后枯的季节。在这最后的旅程中，秋天或许有太多的不舍和眷恋，把所有的能量释放出来，渲染了山川树木，绚丽了天空原野。一抹生动如画的静美，让人们记着秋天的好。

约好了去山野里看霜天红叶，选择的地方是个偏僻的山沟。去哪里并不重要，走进山区，到处层林尽染，随意站在一座山头，举目便是风景。

天气晴好，天空出奇地蓝。轻风柔爽，似久别的姑娘，伴随着我们欢快地前行。爬上不太高的山巅，放眼望去，有些失望，远山微弱的红叶没有想象的美艳，片片拉拉，羞羞答答地藏于远处的林木中，被周围的橙黄遮掩了期待的俊美。

这橙黄，便是大片的栎树丛林，目之所及，金黄、浅黄、橙黄，波涛汹涌般映入眼帘，目不暇接。栎树的颜值成了秋末的主角，完全忘记了来时的初衷。

众人被栎树怡丽夺目的气势所征服。

栎树的粗粝和朴拙，常常被人们忽略。或许它太过于低调内敛，记忆中的它色彩暗褐灰黄，从来不成风景。它材质坚瓷，成型者多用于铁道枕木、煤窑坑木，未成器者，多被山民砍伐入灶，取暖做饭，算来也都是用在污浊受辱的地方，身价自然有些卑微。唯能留下印记的是栎树的籽粒。栎籽在深秋成熟，却无人采摘，任其在风吹雨打中自然脱落。落地的栎籽呈棕褐色，饱满诚实的模样，形体圆润，光滑晶亮，但因味道苦涩，不可食用，遭人遗弃也是常理了。

今秋栎树的景色韵致是极其罕见的。那迷人的橙黄，犹如微波荡漾，美到极致，温润了大山的烂漫与壮美。眼前仿佛是自然之笔描摹的一幅经典油画，凝固成千年的守望，成就了傲然的屹立和挺拔，让人筋骨声响，血脉贲张，顿生奋发激进的力量。极目远眺，那橙黄如毯，犹似旌旗飘荡，引人生发无限的遐想。

咨询同行的当地师友，回答略带几分揣摩和不确定的口气：今年栎树的景色，百年不遇，也许与气温适度有关吧。

品秋与赏景，不止于红叶，所谓完美的景色就在我们心里，用心去品赏了，万物皆为风景。于是对栎树产生了浓厚兴趣，用另一种心态去重新审视它的前世今生，自觉矫正自我的恒常意识，或许也是收获。

脑海里不停闪现着栎树的零散记忆，一遍遍搜寻，极力打捞着有关它的存留碎片。

在古老的宗教、神话和传说中，栎树具有神圣尊严，被视作神秘的圣树。在不同的文明国度里，栎树被尊为不同的天神，被人供奉。栎树是长寿、强壮和骄傲的象征，现实中，结婚八十年的夫妇，誉为栎树婚。

在人神合一的大自然中，栎树的无数枝丫，像指向天空的手指，在寥廓的天穹下显得分外的遒劲倔强，以此接通天地，探知天象诡变，捕捉灾难降临的信息。栎树从不顾风摧雷击，将凶险噩讯，及时布告天下。栎树传递信息的方法极其特别，竭力摇晃身躯，飘下的栎叶在空中飞跑，以此通告万物，安抚民生。栎树宽厚仁慈，秋尽冬寒，不但能接纳御寒的鸟类栖身，还能笑对雨雪风霜。这是一种气度，这气度，就是一种无畏无惧的高尚品质。

栎树又名柞树，也唤橡树，是在诗意里生长起来的风景，想起舒婷的那首《致橡树》，骤然生起几分敬意。

在那个瞬间，心里涌起一缕愧疚，我们漠视了栎树的高贵存在。

心被牵着，走近栎树仔细品味，心境果然不同。栎树从植物学分类上属于壳斗科。栎树坚韧，耐干燥、高温和水湿，无论贫瘠干旱，凄风厉雨，皆能适应生存。树干奇特苍劲，形体优美多姿，枝繁叶茂，树皮暗灰褐色，略显粗糙，枝条褐色，微带浅黑。栎叶边缘呈锯齿状，少有全貌，叶片在秋季落叶前变红褐色，从远处观看，冠如华盖，千姿百态，神韵独具。

观之思之，抬头看到栎树林间有一座庙宇，饶有兴趣，便移步前往。庙堂不大，人高盈余，砖瓦筑建，清代风格。庙身布满岁月的沧桑，看上去庄严肃穆。庙宇中堂敬奉山神，堂前存留少量香燃余灰，见证着香客的延续。堂内壁侧，张贴一帘黄纸，小楷书写密麻文字，随手录之：树之初当列于栎林，苍山怀抱，溪涧绕之，即远烟火，便无人畜之忧，又调于阴阳，法于天然，每遇林间有隙，则奋力自强，身逐渐大，久之成林也。然终不敢以高而秀于林者，以避风日之摧，如此护佑百姓。但有长亦智者，观其富贵之荣，尤聚福寿之气，实为仙木，不可亵渎，须以祭祀，延吉子孙，如此一脉相承，今日是也……

读罢此文，心绪难平。再观栎树，坚韧优雅，大气沉静，有智者一样的禅定，有仁者一样的慈爱，那气韵，是一方故土的航标，是千年升华的图腾。转身离去的回眸，栎树林带伟岸苍茫，栎叶的橙黄多姿，分明还亮堂着守望与守护的执着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