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荟蓉(湖北天门)
早上接到婆婆的电话:“今年天气好,棉花长得好,给你们弹两床棉絮被子吧。”听完,我的眼角瞬间濡湿了。中秋将至,在被钢筋水泥切割的视野外,我的家乡应该正沐浴着灿烂的阳光,到处盛开着一种最温暖的花——棉花。
小时候,每到这个时节,稻浪涌金,棉桃吐银,一派繁华丰收景象。棉花是我们家的主要经济来源。从打营养钵到收完棉花,爸妈前后要劳作八个月。这中间要浇水、施肥、除草、捉虫、喷洒农药、打老叶、折公枝……耗神费力。而摘棉花是他们最忙碌最幸福的时光。
秋高气爽,艳阳高照。蓊蓊郁郁的棉林里,枝枝节节都挤满硕大的棉桃,棉桃咧开嘴,吐出白灿灿的棉絮。放眼望去,宛如大雪压枝,又仿佛天上的白云来到了凡尘。
一大早,趁露水未干,爸妈就去田里摘棉花。他们各戴一顶草帽,腰间各系一个布兜,在齐胸高的棉林里,左右开弓,十指并用,一朵朵棉花就乖乖地收归囊中。几只布兜装满,他们就用板车拖回家,倒在簸箕里。我和弟弟,还有奶奶,就围着簸箕掰起棉花来。棉花很好掰,只要抓住棉朵的根部,轻轻一拉,一团洁白的花絮就出来了,摘掉花絮上的碎叶,就可以放进篾篓里了。
我不喜欢白天跟弟弟和奶奶一起掰棉花。爸妈本来是给我们分了工的。弟弟偷懒,又狡黠。他总是趁奶奶不注意,将簸箕里自己面前的棉桃,拨弄到奶奶面前,又把奶奶篾篓里的棉花,捞到自己的篾篓里。奶奶眼花、又耳背,自己篾篓里的棉花被弟弟快偷完了,也没发觉。我扯着嗓门告诉她,她也听不见。
晚上有爸妈一起掰棉花,要有趣得多。爸爸很会讲故事,《封神榜》和《杨家将》,他讲得津津有味,我们也百听不厌。妈妈还擅长调动我们掰棉花的积极性。比如提前告诉我们,灶膛里埋着几个红薯,谁先掰满一篾篓谁先吃。我的手不由得越掰越快。而弟弟,坚持不了多久,头就开始小鸡啄米乱点起来。妈妈有时候用花戳子把他戳醒,有时用烤红薯把他熏醒,有时干脆就把他抱到床上,由他睡去。我瞌睡也多,但看到劳累一天的爸妈还在熬夜,于心不忍,就陪着他们一直掰。爸爸总是夸我耐性好,还说耐性好的人一生不愁吃穿。
棉花晒干后,可以直接卖籽棉,也可以轧了卖皮花。家里吃的是棉油,穿的是棉鞋,盖的是棉被,烧的是棉梗。可以说,我的命都是棉花养大的。
如今,在奶奶和爸妈都散场的人世间,还有八十岁的婆婆在为我种棉花。她给我的何止是两床棉絮,更是阳光般的爱和绵绵不绝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