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淮记（河南平顶山）

林者木连木，林上加木成森。森林里宿鸟，有鸟语必有花香。平顶山的香山寺，就是这样的一个好去处。香山寺，离我住的地方不远，隔三差五就去一趟，不会烧香也不会磕头，只为听林间鸟鸣，听累了就鸣金收兵。

祥云公园离得更近，透过窗子就能看见。眼瞅着原先的一座荒山头，如今常年草木葱茏，小树长成了大树，树与树勾肩搭背，花与花握手言欢。扑上扑下的鸟，叽叽喳喳，在树林里穿插追逐。飞来飞去的蜂，嗡嗡作响，在花丛中尽情地嬉戏打闹。

近水楼台先得月，我时常独自一人，到山头上的树林里闲转，上上坡下下坡，看看树看看草。走累了，这块石头上坐坐，那块石头上坐坐。有时候睁大眼睛看鸟飞，有时候闭上眼睛听鸟鸣。看它们争先恐后，听它们窃窃私语。看它们争风吃醋，听它们吵吵闹闹。

树林是鸟的世界，天空是鸟的舞台。儿时的我，非常羡慕鸟儿会飞。暮年的我，依然羡慕鸟儿会飞。会飞就不用走路，会飞就不用坐车。不走路就没必要修路，不坐车就不用开车。从单纯到单纯，从幼稚到幼稚，在密密的树林里，我又回到了童年。

我的童年是快乐的，下河捉鱼虾，上树掏鸟蛋。上学了，书本里有画，画乌鸦投石喝水，用智慧解渴。画大雁高飞，一会儿排成一字，一会又排成人字。书里边寓言，说寒号鸟懒惰拖沓，今日事不能今日毕，明天再垒窝，终于没有窝，冻死在风雪里。我的暮年也算是快乐的，心如止水意如飞鸟，岸边听水声，林间听鸟鸣。

春天来了，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春风起了，风暖鸟声碎，日高花影重。白居易问我，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莫要辜负了，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

夏天到了，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在幽静里我仿佛看见，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在幽静里我仿佛听见，江雨霏霏江草齐，六朝如梦鸟空啼。

秋天来了，我不嗟叹无可奈何花落去，总想那似曾相识燕归来。不光看枯藤老树昏鸦，更看那小桥流水人家。岑参对我说，白发悲花落，青云羡鸟飞。我说咱既然不是工部，也不必跟着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要想那双飞燕子几时回，夹岸桃花蘸水开。

冬天到了，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萧瑟里有成熟，冰肌里有玉骨。草枯才有鹰眼疾，雪尽方知马蹄轻。冬必去春必来，新燕又添啄春泥，母子双双绕梁飞。

林中听鸟鸣，鸟儿们也有规矩，若没有百鸟朝凤，哪里来的唢呐声声。鸟儿有大小，飞翔有高低。鸟儿分类，有益有害。鸟儿分种，有善有凶。食物链，生物钟，断了哪一环也不中。

林中听鸟鸣，鸟声里不光有欢乐，也常有不平之音。无奈于弱肉强食，痛恨人鸟不尽弓不藏。鸟儿们飞得再高，日落也要归林；飞得再远，天黑也要归巢。

林中听鸟鸣，鸟儿们七嘴八舌，有问有答。有鸟说，我们比人强，我们有翅膀可飞。另有鸟说，人没有翅膀，可是有手。我们的前肢进化成翅膀不错，可是筑巢时，只能用嘴叼柴草，真不容易。有鸟问，倘若朋友背你而去，追也不追？回答是追悔莫及，抱回来也是个小人，不如不追。喜鹊说乌鸦，你虽有反哺之长，却没有好看的花衣裳。你嘴多话稠，难免被视为不祥之鸟。乌鸦说，天鹅虽贵，却难免迁徙之劳苦。巧嘴者，如画眉八哥，自诩天生优秀，立刻有群鸟讥笑，正是你们的那点儿特长，被人看中，因而也时常被人捉住，关进笼子里。虽然饮食无忧，然笼中之鸟，其鸣不也哀哉——

鸟儿也通人性，林中听鸟，清肝利胆醒脑。鸟类是人类的朋友，鸟之道，抑或人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