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淮记（河南平顶山）

天为气玄，地为水玄。据说，从卫星上看地球，是蓝色的。因为地球表面，七成是水。这是地球的幸运，也是人类的幸运。

水是什么？是五行之一，居于五行之中。往大里讲，水是万物之源，是农业的命脉，是工业的血液。水不能再生，不可替代。

小的时候，特别羡慕江南鱼米乡。长大了，还是羡慕江南鱼米乡。江南，之所以成为鱼米之乡，不光是天热，还因为多水。水多船多，水多财多，水是天地杰作，是一幅永不褪色、永远浪漫的画卷。

我的家乡在平顶山，幸甚至哉，虽不比江南水乡，却也有水可看，有水可玩，有水可听。老家在深山，山高水长。听山泉叮咚，带着欢乐，奔向远方。老师说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白居易说水心如镜面，千里无纤毫。王维说流水如有意，暮禽相与还。陆游说水带山，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平顶山有个平西湖，也就是白龟山水库。退休没事了，常到岸边座，看烟波浩渺。看累了就听，听水的真言，听水的诉说，听水波拍岸，断而又续，续而又断。水声里有大道，能载舟也能覆舟。水声里有大理，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水声里有千古绝唱，问君能有几多愁，一江春水向东流。水声里有名篇不朽，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水声里更有坚定不移，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多少诗情画意，在水声里浸润；多少情意绵绵，在水声里漂流。山桃红花满上头，蜀江春水拍山流。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唱歌声。

平顶山的不少人家，不少地方，悬挂条幅“上善若水”。起初我不甚了了，一知半解。这几年常常坐在岸边听水，慢慢地听出点门道。水的品性，不与它同，泽被万物而不争名利，柔而能容，容天下之难容。不仅如此，还启示如何做人。你高我便退去，不淹没你的优点。你低我便涌来，不暴露你的缺陷。你动我便随行，不让你觉孤单。你静我便长守，不打扰你的安宁。你热我便沸腾，不妨碍你的热情。你冷我便凝固，不漠视你的寒冷。

平顶山的西湖岸，确是个好地方。在这里听水，动中有静，静中有动，柔美滋润。水性绵密，微则无声，巨则汹涌。上善若水，讲的是做人的境界。论谦逊，避高趋下；讲追求，奔流到海。学大度，海纳百川；斗毅力，滴水穿石。练能力，刚柔相济；做奉献，洗污涤淖。

在平顶山的西湖岸边，每听一回水声，对水多一层理解。水是哪儿低往哪儿流，愈深越安静，这也许就叫守拙。水一旦融为一体，就荣辱与共，生死相依，朝着共同的方向，义无反顾地前进，齐心而又协力。水柔而有骨，纵然粉身碎骨也决不退缩，一波一波前赴后继，坚韧得无坚不摧。

我们常常说心胸要博大，就应如水，通达而广济，奉献而不图回报。你看水的作为，养山山青，哺花花俏，育禾禾壮。映衬荷塘月色，度帆樯舟楫，任劳任怨，从不挑三拣四，嫌贫爱富。

我们常常说处事要灵活。你看那水的灵动，该细腻时细腻，该粗犷时粗犷。不呆板，不拘束，不偏执，更不僵化。妩媚起来动人，奔放起来豪爽。水能因时而变，凝而成冰，化而生气。春夏落雨，秋冬霜雪，晨飘雾霭，夜结露珠，阴披霓裳，晴蒸祥瑞。

我们常常说因势而变。就应当向水学习。过舒缓为溪，浅唱低吟。遇陡峭为瀑，虎啸龙吟。聚深而为潭，浩瀚而为海，或含而不露，或澎湃汹涌。水无常形，因为水能因器而变，直如刻线，曲可盘绳，遇圆则圆，逢方则方。水能因机而动，因动而活，因活而进，生机无限。

在平顶山西湖岸边，听水次数多了。竟然听见水的自言自语。我透明，因而人能以我为镜。我也有浑有污有浊，甚至于臭，但浑者污者浊者臭者非我。我无色无味无欲无求，而人要吃要穿要出人头地。听了水的自言自语，我既恍然大悟，又愁肠百结。

然而，水不汲汲于富贵，不戚戚于贫贱，置于瓷碗还是盛于金碗，一概淡然。而且器歪水不歪，物斜水不斜。遇坑遇崖，不平则鸣。人若以水为尺，便可裁出长短高低。想起古人写的一副对联，水唯能下方成海，山不矜高自及天。我的心又释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