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重庆万州区)

18年前的秋天，一辆小货车载着瓦缸、泡菜坛子、棉絮、镰刀这些老家当，我妈随我爸来城里居住了。

进城后，我爸有退休工资，我妈有社保金，她最快乐的事，就是到银行去存钱。我妈的睡眠极少，白天盼黑夜，黑夜等天亮，我爸有天对我说，你妈啊，是个守财奴，有时半夜也起来捧着存折，一张一张地数，然后再塞进她认为的秘密角落。其实我爸也是一个典型的节约之人，有次他光着膀子在阳台吹风，我妈大声喊他，老头子，你犯病了啊，不怕吹感冒了吗？他振振有辞：“感冒了没啥子，前年买的感冒药还放在柜子里，正好把它吃了。”有次，我爸吃了过期的药，还进了医院治疗。有时去外面吃饭后，我爸也是最后一个离开，他总要习惯性地巡视一下餐桌，看有啥可以打包回家，带回去又可以和我妈凑合上一顿。

离我妈家不远，穿过一条老巷子，再上大街，梧桐树的光影斑驳下，就是一家银行。我妈对银行工作人员的态度特满意，银行的女工作人员，每次见她去存钱，就亲热地喊我妈，奶奶，您又来存钱了啊。我妈笑眯眯地回答，是的，把钱放在你们这里才安全。

我妈的存折密码设置，确实很神秘。有时，她是以当年村里那一坡石梯的阶梯数为准，或者，我爸的生日再加上水井湾有多少棵松树，那些松树有多少棵她都数过。去年的一天，我妈去银行取钱，突然就忘了存折密码，她急得团团转，焦急地问工作人员：“我存折上的钱，密码不晓得了，是不是就取不出来了，成了你们银行的钱。”工作人员安慰她，奶奶，您别急，用身份证可以重新办理的。那次，银行工作人员耐心地给我妈办理后，我妈感激不尽，还去外面买了一盒饼干执意要送给工作人员，工作人员笑着婉拒了。

小时候随我妈去赶集，她去卖鸡窝里还带着体温的鸡蛋、新出的大米、还滴着露水的新鲜蔬菜瓜果，卖完了，我妈就赶到乡上的信用社，她蘸着口水数钱，一张一张地交给工作人员，然后把存折放进裤腰里缠着的裤袋里，走几步，就要往裤袋里摸一摸，生怕丢了。那时我家喂有一条凶猛的大黑狗，帮我家守护着我妈的银行存折、柜子里的谷子、灶台上挂着的黑黢黢的老腊肉……我妈用银行里的钱，支撑起艰辛日子里一家人的生活。

前年的一天，我妈患急性胃炎住院，我去看她，趁我转身，她突然自己拔掉了输液管，大声说：“我的病好了，不输了不输了。”我妈是心疼输液的那几个钱。那次在医院，我妈摩挲着拿出一个记账的小本子，很郑重地告诉我，她一共有27张银行存折，然后把存折密码一一交代给了我。我妈握住我的手说：“娃儿，你不要那么熬夜写了，有妈给你存钱呢。”我一把搂住瘦小的妈，哭了。想起那一年我买房缺钱，有天黄昏，我爸和我妈来到我家，把裹着的报纸哗啦一下摊开，是10万元钱。所以我感觉而今住的这个房子，每一块砖，都传递着我爸我妈的体温。

朋友老牟，是一个事业有成的老板，他的母亲在79岁那年患上了痴呆，已认不得儿子了，有时还迷糊着问：“你是哪个呀？”去年，老牟的母亲去世了。在医院病床上，老母亲在去世前几天的一个下午，突然艰难地撑起身子，把怀里的7张存折交给了儿子。那是老母亲给53岁的儿子留下的最后遗产，都是平时儿孙们给老人家的零花钱，老母亲居然去银行一一给攒上了，她还放心不下的依然是儿子。老母亲像一颗流星，在生命的最后时光，穿过茫茫黑洞，回光返照般清醒过来，7张存折，是7颗星星，照亮了永恒的母爱天空。

天下还有多少这样的老爸老妈，一生节俭辛苦，终身操劳，却仍忘不了去银行，拖着老态的身体，去一分一分地给儿女们存钱，一点一滴地为儿女们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