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芳（湖南津市）

当父亲提出回老家一趟时，我着实犹豫了，甚至有些忧心忡忡。

父亲已病入膏肓了。活着的日子也是等着耗干生命的最后一滴油。因为患的是食道癌，不能进食。从只能喂米糊到水，再到水也喂不进去了。一年多的时间真是一个煎熬漫长的过程。

父亲生病了，没有太多的怨气。只是偶尔自言自语地猜测，我是不是在食堂工作的几年，熏了油烟，埋下了病根？这当然不是。躺在床上的父亲一生性情温和，不抽烟不喝酒，还真是找不到特别的生病理由。我安慰着自己，只要他能保持现有的状态。我回家，能够看见他，能够喊一声父亲。这就是我目前最奢侈的要求。

这一年多来，是我有生以来最温情也是最痛苦的时刻。从背着书包上学到成家立业，一直都是单枪匹马地在外闯荡，让父母亲做了多年的空巢老人。因为一场来势汹汹的病，我们才得以天天照面，一起吃饭，一起说着过去的笑话。但是，看着父亲日渐消瘦，生命的油灯在一点一点地消耗掉时。真是有太多的无奈与悲伤。无数次躲在无人的角落里落泪，只恨当初为什么没有学医？或许能帮父亲减轻一点点痛苦。

我知道，幸福与痛苦并存，这是生活的常态。告诫自己要学会面对生命中无常的痛苦。

转身看见父亲的眼神里满是期待，满是坚定。

我只好开车载着父亲，开往老家的方向。几百里外，就是父亲的老家。曾经的村庄，一片荒凉。问路人，说要修水库已全部搬迁。推土机一片轰鸣，远处还能看见一棵大树，树上有一个很大的鸟窝。

我搀扶着父亲下车。父亲看着这片属于他的老家一愣，指着那棵大树，那个鸟窝。突然就哭起来了，哭得撕心裂肺。父亲说，那棵大树的南边就是他的家。那个鸟窝他掏了无数次，居然还在。显然，父亲是惊喜的。

没有找到一个他认识的人，也没有看见老屋最初的模样。我们开着车，围着这个已经将要消失的村子走了一圈。父亲在他老屋的土地上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就回家了。

父亲回来后，一场感冒让他彻底倒下了。父亲看我忙前忙后，没有再提过别的要求。他的目光追着我的脚步，从这儿到那儿。我知道父亲在看我，我朝他笑笑，他也笑笑。

我们都知道离别的日子很近了，我们都没有说过丧气话，一直这样陪伴着，坚强着。别让离别的眼泪赶走了最后的幸福。

最后的几天里，父亲要看那天在老家拍的照片。我说在网上找找他老家的照片。他说，不用了，老家的一屋一瓦、一树一花的位置，他记得清清楚楚呢。瘦得似干柴的手，一点一点地摸着照片里的土地、沟渠。一汪浑浊的泪水，从眼角溢了出来。只是这眼泪已分不出咸淡。

父亲走得很安详。我选了一张老家的照片放在他的上衣口袋里。我想起父亲哭的情景。我始终没有问他为何哭泣？或许根本就不需要问。一抔土，一行足迹，一场痛哭，就是他对老家无言的眷恋和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