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汝平（江苏淮安）

小时候的我，就像家里那窝鸡和那群鸭一样，天亮了就窜出家门，到自己的天地里自由自在。鸡自然是去野外觅食玩耍，鸭子到河里扎猛子捉小鱼小虾，而我呢？同小伙伴们变着花样玩，玩得热火朝天，玩得忘了回家。现在回想当初玩的把戏，也无非是跳房子、踢毽子、弹玻璃球、打梭，或者掼纸片、打扑克、坐在地上下棋等，我对每一样游戏都很专心，一玩就忘了回家。于是，到了吃饭时，庄前屋后，便会响起母亲喊我回家吃饭的呼唤声。

怎样形容母亲的呼唤声呢？高亢、激越、亲切、慈爱……时间已过去几十年，只要我想起儿时的事情，只要我耳边响起母亲的呼唤声，我还会全身幸福地颤抖。对于母亲的呼唤声，一般是无须应答的，因为我的声音太小，答与不答差别不大。而且母亲对自己的呼唤声非常自信，不管我在小村哪一个角落，都能听到她的呼唤。那时母亲经常夸我懂事，不管我和小伙伴们在干什么，只要听到呼唤声，就会放下手中的事，立即小跑着回家，因此母亲也省事，很少喊第二遍。其实在我记忆中，并没觉得自己懂事，只是先前玩得专心，一听母亲喊我回家吃饭，肚子便饿了。

但是有一次，母亲没有喊到我。那是夏天的一个傍晚，母亲煮好晚饭，见天色不早，便站在门前喊了两嗓子，于是全村都响起我的乳名。可是过了好一会，母亲盛好的饭都凉了，还是没有见到我回家，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事情，母亲开始有些慌，便再次出门呼喊我的名字，全家人也都出动寻找我。听说后来母亲的呼唤声有些颤抖、有些呜咽，再没有以往的沉着和笃定，最后全家人包括父亲和爷爷奶奶都着急地呼喊我，还有热心的邻居也加入到呼喊和寻找的行列，可惜我没有听见。家人最后在村头的青石板上找到我，我额头滚烫，已经发烧得迷糊了。母亲说我当时是在回应她的，可惜声音太小，她没有听见，见到我的那一刻母亲流泪了，紧紧抱着我，一路小跑着送我去村里的诊所。

在我的记忆中，母亲喊我回家吃饭是世界上最动听的声音，超过最出名歌星的歌声。待我长大一些，我会和母亲打趣，她有如此好的嗓音不唱歌太可惜了，每次母亲听我这样说，都会陷入深深的向往之中。其实母亲是会唱的，她还未嫁给父亲之前，就在大队宣传队唱过戏，扮演过《红灯记》里的李铁梅和《沙家浜》中的阿庆嫂，都受到了乡亲们的欢迎和好评。可自从我出生以后，母亲就没有再登过台，偶尔兴起也是小声哼哼，只有喊我回家吃饭时，才显出当年的功力。

去年回家看望母亲，突然非常想重温母亲喊我吃饭的场景，于是悄悄躲了起来。饭做好后，母亲没见到我，便又开始呼唤，可到底是快七十的人了，母亲的呼唤声有些嘶哑且中气不足，只有那份对我的深情犹如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