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米（重庆万州区）

我老家那个村子不大，自古以来就是靠山吃山，追溯到清朝，在乡志上也没有出现过一个秀才。

不过村子里的读书人倒是不少。小时候，我常看见一些乡人，他们靠在树前、躺在床头煤油灯下、坐在石磙上读书。这些读书的乡人，大多读的是四大名著或是从城里带回来的一些废旧报刊。不过村里的成大爷，我有次看见他正看一本文学杂志，一条老花狗蹲在旁边打瞌睡。“你过来，你过来，我同你谈谈王蒙的小说……”有次回乡，成大爷招呼我过去跟他聊王蒙的意识流小说。

成大爷，是我们村子里读书的典型代表，他今年已经102岁了，是乡里的长寿之星。大爷100岁时，我和老家的镇长一起，还专门为他送去了生日蛋糕庆贺。成大爷而今每天中午喝一小杯白酒，午睡起来后就读小说，看药书。成大爷的一个曾孙告诉我，他还准备重读《战争与和平》等几部俄罗斯名著。想一想而今那些整天靠浏览手机上鸡汤片段喂养灵魂的人，我真是深深叹服成大爷是一个奇人了。

我们村里这个把读书当成自己日常生活的成大爷，当年可是村民眼里好逸恶劳的代表，老乡们扛锄握镰在庄稼地里挥汗如雨时，唯有这个成大爷，却歪躺在村头树下的藤椅上读闲书。而今，成大爷在村里的那些同龄人，那些一辈子老黄牛一样在泥土里翻滚的人，早被黄土掩埋，这个成大爷活到了这般年纪，时常还用微信视频跟我聊天，嘱咐我带几本书回去让他读一读。

前不久我回老家拜访成大爷，买了水果和茶叶。成大爷一眼就认出了我，他合上一本书，忙招呼家人给我泡茶。他的手哆嗦着，抱着一个满是茶垢的杯子大声说：“这泡茶的水……是老井水哟。”那口老井，比我年龄大，而今在杂草丛生的梧桐树下，还汩汩冒着泉水。

我看见成大爷的眉毛已发白，而且特别长，都快把双眼盖住了，双眉之间尤显开阔，如一条大河铺满落叶的沉静两岸。成大爷那天见了我，一直激动着，不过他耳朵有些聋了，我要在他面前大声吼话。大爷握住我的手说：“村里这么多人啊，有出息的人也不少，就你还回来看我。”大爷问我：“听说，听说你也在城里写了几本书，不简单啊，为你死去的祖宗争了光哟……”我惭愧不已。我要告辞，成大爷竟一把拉住我，要留我吃了饭走，无论如何，中午要陪他喝一杯泡的老药酒。

中午，我陪同大爷喝着老酒，他絮絮叨叨说起这些年村子里发生的事。随着他的唠嗑，我也再次深入老家光阴里的深水，打捞起大爷的诸多往事。那时在村里，成大爷特懒，不喜欢干农活，一年四季就是躺在藤椅上，读他的那些古代小说。成大爷很少干农活，捞起裤子，他的腿比女人的腿还白得晃眼。说是有一次，大爷被家人赶去耕田，他却让牛在一旁悠闲地吃草。家人把饭端到了田坎边，他就把饭给牛吃，自己继续看小说，看得兴奋时，还大叫出声，把牛也惊得战战兢兢的。

那天临走时，成大爷摩挲着我的手再次嘱托，希望我写出一部《三国演义》那样流芳百世的小说。我摇摇头，这一生，怕是无法实现大爷这一愿望了。不过，我们村子最长寿的人，竟是成大爷，这个一辈子的乡野读书人，这给了我莫名的安慰。

在城里，我也认识几个长寿的老人，居然发现他们大多也有读书的爱好。我似乎相信了老柏说的一句话，他说，一个喜欢读书的人，大多是长寿的人，读书的人，是仁者，仁者长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