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晓辉（河南洛阳）

每年春节，回谁家过年都是一个热门话题。去年春节之前，好友菲菲很不情愿地跟老公回了老家。从现代化城市到农村过年，诸多不习惯可想而知。

春节后，我们都等着菲菲吐糟她在婆婆家的奇葩遭遇。果然，菲菲叹一口气，跟我们一群人大发感慨。

菲菲磨蹭到大年三十中午才回家的。刚到家，婆婆就递给她一大碗饺子：“快尝尝，这馅儿咋样。”原来，这儿的风俗是春节前要尝初一的饺子馅儿。好吧，菲菲一尝，老家的土猪肉果然鲜美，她一口气吃了十几个。

没想到晚上，让菲菲瞠目结舌的一幕来了。婆婆精心用银箔纸折了一些纸钱，还准备一小把香。傍晚吃饭之前，她让菲菲帮忙端着，先来到堂屋，迎门墙上贴着一张“列祖列宗之位”的红纸。她让菲菲把饺子放在桌子上，她自己端端正正地跪下，焚香、烧纸。

菲菲彻底被雷倒，都什么年代了？还要烧纸焚香？那些走了几百年的老祖宗，能收到你烧的纸钱闻到你焚的香？

好在，婆婆好像顾忌到菲菲的腹诽，并没有让她也跟着跪下焚香。她磕了三个头，开始念念有词：“各位祖宗保佑，家里一切都好。他爹，去年咱家娶了儿媳妇，长得好看，人也明理，也没嫌弃咱农村人……”婆婆絮絮叨叨给过世的公公说了一大段，从菲菲的美貌说到芝麻谷子的收成，最后居然抹起了眼泪：“要是你爹在就好了。”

菲菲的心忽然柔软起来，跟爱人贴心贴肺地说说话，是每个女子最平凡的愿望啊，婆婆几年前失去了公公，有多少话想对爱人说呢？

最后，婆婆不好意思地擦擦泪，对菲菲说：“人老了就是唠叨。咱还要敬神呢。”

敬神？菲菲的头又大了。

婆婆拿着香和纸钱，让菲菲端着饺子，来到院子里供奉“老天爷”的地方，跪下磕头烧纸：“求您该下雨就下雨，该刮风刮风，别大旱，也别涝，让庄稼有个好收成……”——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这两个词，在空调外卖盛行的时代，感觉遥远得像是个传说。其实婆婆家地已不多，就算庄稼不收，全年买粮食又能花多少钱？然而，粮食并不仅仅意味着钱。

婆婆虔诚恭敬的态度打动了菲菲。匆忙浮躁的社会里，功利乖张，为了各种欲望肆无忌惮，一步步丧失对天地和自然应有的敬畏与谨慎，如此下去，人类将走向何方？

接下来是土地爷。婆婆照样跪下磕头烧香，恭恭敬敬供奉一碗饺子，祈祷来年没有各类病虫害。还有龙王爷，家里的水井早已废弃用上了自来水，但婆婆还是在以前水井的位置摆好饺子和香，拜了几拜。

婆婆并没有要求菲菲也跟着跪拜，但菲菲在群里说：“我还是站在旁边，看婆婆跪拜完了几路神仙。”

群里都不说话了。菲菲婆婆的行为，或许属于我们瞧不起的“封建迷信”，但为什么，这样的“迷信”却让我们觉得值得尊重呢？

过年，是在时间的荒野无涯里，人类微渺的一点热烈与温暖。千百年来，人类向上天祭拜，请神灵体恤人类的渺小软弱，祈求神灵的眷顾。人类与天地，在朴素的愿望前互相依存互相谅解。

不管时代如何发展，不管人类科技如何进步，我们总要保留对天地自然的敬畏与谨慎，保留千百年来心底那份古老的恭敬与虔诚。

我想，在千万光年之外，在某个遥远微茫的地方，也许有一位神祇听到菲菲和婆婆过年时的“迷信”时，也面露微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