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飞(四川绵阳)
河边有一排粗壮的柳树,年岁已经不小。冬天的严寒席卷大地,令它们失去往季的风采。气候没收了柳树引以为傲的碧绿,只留给它满头无法拒绝的枯黄。谁愿意凋谢呢?晏殊的词句反其意而用之最妙:似曾相识燕归去,无可奈何叶枯来。更兼冷风阵阵,无情地梳掉焦枯得毫无光彩的细叶。它更是心急如焚:如同白发也是头发一样,枯叶还能证明自己曾经茂盛过,足以自我宽慰,老天竟连它最后的倔强亦不放过。
冬的使者才不管柳树的心思、争辩和哀求,只是冷漠而机械地执行命令。树上的叶子酷似中年人的头发,一日少于一日,终究没有保住。光秃秃的柳条无精打采地垂着,心情像头顶的天空的阴沉,河里的死水的沉寂,过往行人的步伐的沉重。日子在冷冷清清中不曾停歇,一个个原本遥不可及的明天迅速变成了无法重现的昨天。
这条河堤总算安静下来,一无可观,有几个人还肯来呢?连好动的孩子,都整日窝在空调房间里轻易不出门。柳树终于有空整理被时光揉散的心事。
往日在茂密的柳丛中穿梭嬉戏的鸟儿已不见踪影,虽然耳畔还回荡着它们清脆的歌声,心底还珍藏着它们甜蜜的言语。是飞到南方过冬去了吗?短暂的美好仿佛漫长的美梦,可惜在冬天里突然清醒,所以寒冷得如此刻骨铭心。偶尔有一只路过的喜鹊停留于枝头,扯着沙哑的嗓子唱着不着调的歌,流露出“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的沾沾自喜。柳树趁着冷风来袭的劲儿,三分真七分恼怒地发抖。那讨厌的喜鹊受惊,振翅远去。柳树望着它的背影道:我听过百倍悦耳于你的歌曲,你这破嗓子也配唱歌?它不知道,有位花心诗人将这种心理称为“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春浓的时节,柳树枝繁叶茂,葱葱茏茏,半个身子斜照在活泼的水面上。哇,嫩绿的柳叶,姣好的面容,它不由得欣喜万分。所谓“有颜有味”,意思是有颜值更有韵味。一位家长牵着前世的情人,奶声奶气地朗诵:“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走向如花似锦的未来。柳树心中美滋滋的,它听过不同的人吟唱这首歌,却从不觉得单调。
当然也有苦恼之时,而且同样在春天。春城无处不飞花,宛如春雪,当街轻舞、穿窗入户。有些人对柳絮过敏,因而对柳树恶言相向,甚至建议绿化部门移除它们。后者发布消息称,将采取给柳树绝育或者安装罩子的方式加以控制。人们高兴了,它们忧伤了。在诗歌里,杨花不是一道风景吗?
那些讨厌柳絮的人,盛夏的晚上经常与亲友或宠物结伴,散步于河堤,在夜色中闲聊隐秘的故事。手痒者折下几枝柳条编成圈儿,戴在同伴的头上。白日里嚷着天热的蝉静静伏在树上,生怕让孩子们发现藏身之处而被迫当作玩具。夜风徐徐,是烈日酷暑后老天的恩赐。河的两岸,有不少垂钓爱好者在守望,湛蓝的灯光刺破夜的孤高。安静的他们和躁动的鱼儿相互博弈。
隆冬的此刻,没有垂钓者,鱼儿也不知游到了哪里。某个晴朗的日子,一对老夫妻沿河堤舒活筋骨,老太太说:快立春了。柳树高兴地想:我的春天要到了!只听老大爷接道:今天太阳高照,明早怕是有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