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春雷(山东新泰)

那年，我跟着村里的一伙人，去西安打工。同去的人都是本村的老少爷们。我的辈分和年龄最小，我要喊他们“叔”，因此大家都很照顾我。

那是我第一次去那么远的城市打工。活儿主要是刷墙面漆。早晨六点多开始干，傍晚六点多收工。除了中午吃饭的空，要工作十多个小时。我一直想去看看兵马俑，但一直没去成，因为活儿太紧了，根本就抽不出空。每天放了工，吃过晚饭后，我就自个儿到大街上的霓虹灯下走走，欣赏城市夜幕下的繁华。

一直待到了年底，看到这个城市的大街上挂起了大红灯笼，我对这个城市的新鲜感马上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开始想念家里母亲做的饭菜。不只是我，一伙人都想家了。“每逢佳节倍思亲”，这句话真不假。

然而，我们的工钱却还没到手。带我们出来的工头也是我们村里的，我喊他根叔，他也很着急，天天去找上面的承包方要钱。然而，工程经过几次转包后，只能找到将活儿揽到手的小承包方，他们推辞说要等到他们上面的承包方拨下钱来才能发工资。

我们只能等。工头根叔天天愁眉苦脸，因为即使要不来钱，他手下的一大伙人也要吃饭。虽然我们只是天天吃白菜炖粉条，后来，连买菜的钱都很紧张了。过了农历腊月二十，城市的年味越来越浓，我更强烈地想家，有一次简直要哭了。大伙都来劝慰我说：“没事的，钱肯定是会发的，我们肯定能在家里吃上大年三十的饺子。”

然而，到了腊月二十三小年那天，钱还是没发下来。一伙人围着炉子，依然吃的是白菜炖粉条。奎叔吃得少，因为他病了，咳嗽得很厉害。他是这伙人中年纪最大的。他很执拗，拒绝去看医生，只是自己去附近的药店买了点药。我们知道他是怕花钱。

那天，大家又商量起了回家的事。我们把手里的钱全算起来，只能买一张火车票，这就意味着只能一个人先回去，其他人只能继续在这里等。让谁先回去呢？奎叔说，让娃儿先回去吧，回去给咱们各家各户报个平安，别让家里人挂着。他说的娃儿就是我。于是，大伙都掏出了自己藏在贴身衣兜里的钱，十块八块地凑在了一起。

腊月二十五那天，一伙人送我去车站。火车开了，我却没走——坐上车的是奎叔。是我执意把车票给他的。他年纪大，身子骨弱，咳嗽得那样厉害，还不肯去看病，我害怕他继续留在城市里会有什么三长两短。

幸运的是，腊月二十八，我们终于拿到了工钱。大年三十，我终于坐在家里，和一家人欢欢喜喜地吃上了团圆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