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扣锁（江苏兴化）

在印象中，刻骨铭心。

1996年8月，我大学毕业后，在城郊一所中学做了一名普通教师。第二年，经朋友介绍认识了现在的妻子。相处了两年，便开始谈婚论嫁。妻子是地道的城里人，她的爸妈让我必须在城里买套房子，小点无所谓。单论这个要求，其实并不过分，结婚得有个自己的窝，总不能让妻子跟着我回农村老家吧。然而，对于我的家庭，确实难于上青天。20多年前，一小套60平方米的商品房，后期还要装修，再怎么说，至少也要十来万，绝对不是一个小数目，因为我的爸妈只是老实巴交的农民，躬耕一年，也就那么几千元钱的收入，况且前些年还要供我上大学，根本谈不上有啥积蓄。

一个礼拜天，我闷闷不乐地回到家，把妻子爸妈提的条件说了。出乎意料，爸妈闻言，没有太大吃惊，好像早已预知。爸猛喝了一口大麦烧，说你一个农村孩子，找个城里媳妇，人家跟你要套房子，理所当然，肯定推托不了。妈禁不住面露难色，夹了一块菜给我，说哪来那么多钱，到哪儿去弄啊！我低声说要不算了吧，找个农村媳妇，也蛮不错。爸见状，忽然对我吼起来：“说的什么话，没出息，钱的事你甭管了，我和你妈想办法，你就负责去看房。”

第二天，我回到了学校，心里煎熬万般。一个月后，爸来了电话，让我回家取钱。我震惊得脑中一片空白。可能吗？这么短的时间，竟能筹集如此一大笔钱。我匆匆赶了回去。爸笑着递给我一个鼓鼓的包裹，我打开一看，全是钱，一数，整整十万。我着急地追问，哪来的？爸支支吾吾，说是跟亲戚朋友邻居们凑的。我根本不信，因为那个时候，亲戚朋友邻居们算得上有钱的几乎没有。我再三追问，一旁的妈才告诉我，说是跟好几个人借的高利贷。我顿时傻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为了我，爸妈真的啥也不顾了，居然想到了借要命的高利贷。我把钱丢给了爸，死活不接受，让赶紧退了。

后来，爸妈还是坚持要我带着钱先去城里买房。拗不过去，1998年7月，我在城里买了一套60平方米多点的两居室。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经过一段时间的简单准备，1999年春节，我和妻子终成眷属，迈进了婚姻的殿堂，成立了新家，开始了幸福的二人世界。但从此，老家的爸妈为了偿还高利贷，却开始了有生以来最最艰辛的困苦生活，而我微薄的工资收入只能维持自己的生活，几乎帮不上一点忙，能做到的也仅有牵肠挂肚而已。

原先，家里有责任田7亩，本来50多岁的爸妈两个人耕种已经吃力，这时又把别人丢弃的5亩田拿来耕种。此外，农闲时还四处奔走打散工。就这样，起初几年，带早摸黑，基本一年忙到头，脚不停手不住，所挣来的收入却绝大部分还了利息。因为不能连利息带本金偿还，于是在连续的三四年里，爸总是想尽一切办法拿着利息按时去那些贷主家里，道歉打招呼，恳请只还利息，接着续贷。有好心人曾给爸妈出主意，说看你们欠了这么多的高利贷，凭你们老两口能还清吗？不如偷偷一走了之。爸爸直摇头，一个劲摆手，斩钉截铁地说不行，就算累死，也要把高利贷给还了，虽然利息很高，但当初我答应好的，一定会全额偿还，毕竟人家帮我解了燃眉之急。还有，我现在抬腿跑了，儿子媳妇怎么办，父债子还的道理我还懂，岂不是害了我儿子媳妇，如果这样，又何必当初呢。有一次我回去看爸妈，那个好心人把这件事一五一十说给我听时，我心如刀割，恨自己无能为力，眼巴巴地望着爸妈吃苦受累。

可能爸妈感到这样下去，还清高利贷遥遥无期。2003年5月，爸妈便瞒着我到一家造船厂专门给船做油漆，工资很高，一年下来好几万。但要知道，那可是许多人都很不愿意干的事，因为做油漆对身体伤害很大，尤其在高温的夏天钻到船肚子里，那种几乎密封的环境里，呛人的油漆味让人窒息，据说还十分容易导致患上血液病，一年下来，爸妈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负面反应，爸经常头晕，妈的皮肤出现了许多黑斑点。有人劝爸妈，要钱不要命了，快别干了。这个时候，爸妈总是笑着回应，没事，习惯了就好了。我知道后，立即回家阻止，但爸妈根本不予理睬，反而责怪我说：“家里的事你不要操心，一切有我们担着，你回去只顾好好工作，把日子给过好了，比什么都强，我们也值了。至于身体，我和你妈以后注意就是了。”

春秋轮回，寒来暑往。2009年年底，高利贷终于彻底还清，代价是爸妈疲惫不堪，脸上皱纹深了，头发白了，腰杆儿弯了，腿脚也不那么利索了，好在幸运的是爸妈的身体没出现什么大的问题。还了最后一笔高利贷之后，爸妈十分开心，说熬过来了，挺过来了，以后日子便会越来越好了，没有过不去的坎儿，是吧。那一刻，我百感交集。可怜天下父母心，对儿女，一辈子任劳任怨，不管什么都心甘情愿付出，包括健康，乃至生命。

如今，爸妈都过古稀之年，我也已人到中年，生活也富裕了。每每提起欠高利贷的那些日子，爸妈总显得极为坦然，一笑了之。在他们眼里，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况且那是为了儿子的幸福与将来。天大地大，我无法忘记父母的恩大；岁月如梭，没有一丝停下之意，记忆却如潮水般层层激起。

致敬爸妈，叩谢爸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