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星(安徽蒙城)
这次,母亲终于住下来。虽然她很想回乡下,腿脚却不听使唤,由不着她了。
寒流过后,母亲的身体每况愈下。年轻时,仗着身子骨硬实,病都攒着。“吝啬”一辈子,早年攒下的病根,忍无可忍,合起伙反抗了。先是腰疼,后是腿痛,最后是集体罢工:腰不能直,步不能行。到医院做了手术,还要复查。我不容她反对,就把她接到家里。
这个家有母亲的一半:首付是她攒钱付的,儿子是她花钱养的,儿媳是她借钱娶的。她却分得很清,说什么也不愿搬来住。这个城市的家,过于整洁、安静,她不习惯。她喜欢乡下的家,院落虽旧,但盛满家禽和阳光,喧喧闹闹。忙碌了一辈子,她早已闲不下来。
母亲说她能照顾自己,赶我和妻子去上班。我知道,人都在家,她拘谨,更疼钱。
我给她买辆轮椅,这样她就可在房间里自由移动。虽然只有100多平方米,也够她摸索了!我去上班,她守在“家”,生活又回归“正轨”。这么多年来,我们都这样相安无事。我从没想过,她在家干什么,只是很放心;她也从不问我在外干什么,只是引以为豪。
那天,单位放假,我提前下班。母亲坐在阳台上,面对着窗,睡着了。她睡得很沉,摇都没摇醒。阳光逼仄,穿过玻璃,也被打了折,懒洋洋地洒在她身上。那些斑白的发丝,如同锈迹斑斑的时光,刺眼地痛。我叫母亲,她霍地站起来:放学了,我去做饭……
我们怔住,面面相觑,中间是岁月哗啦流逝的声音。一时间,母亲难以从往事里回来,我也无法回到过去。
“妈,你站起来了!”我惊呼。母亲回过神,腿一软,又跌坐在轮椅上。我扶起母亲,蹒跚学步。她很轻,时光已透支了她,连重心都落在我身上,哪怕一小步,都要依仗我。我没想到,我们第一次携手是学步,这次也是,不同的是互换了角色。
去医院复查,做X光,我站在一边看。腿骨消瘦,斑驳的黑点,星云密布。母亲真老了!骨骼都不再坚硬,像发丝一样锈迹斑斑。医生说恢复得不错,但要多晒阳光。这可难住了我,阳台就一米阳光,还打了折。母亲态度坚决,要回家:乡下啥都缺,但就不缺阳光。
我没和母亲争,她是对的,我争也争不过。周末,我回去看她。母亲面色红润,靠在院墙上,和邻居聊着天,缝补着衣服。一根线用完,她把针头举过头顶,对着太阳,眯起眼,穿线。母亲的眼花了,但阳光不花,那深暗的锈斑处,看似是死胡同,却是线的出口。
想起《阳光不锈》的故事。一半是诗意阳光,一半是现实人生,都是生活的一种,并没什么好失落的。母亲比诗人更淡然,阳光下,她穿针引线,把光和暖都缝进了人生。
我靠着墙根坐下,抬起头,眯着眼。真好!一墙晴日,阳光不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