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永刚(河南平顶山)
北方乡村的严冬,可谓天寒地冻,滴水成冰,那势如破竹漫卷而来的寒冷和萧瑟,一次次让人战栗。天空是清冷的,犹如一帧冷色调的素描,看上一眼心头就漫过几分凄然;山野是孤寂的,一地衰草被冷霜拍打得没精打采,小生灵们都躲进了休眠的时光里,目力所及之处,唯有光秃秃的枝丫高高擎着鸟巢,诉说着无尽的苍凉;风是凛冽的,带着哨声穿村入户,如入无人之境,掳掠走村庄尚存的一丝余温;河是冰冻的,收住了奔流不息的脚步,凝固成一册纯粹的冰书,镌刻下悲欢离合的故事和风生水起的过往。
如果说或圆或方的坑塘是乡村的眼睛,那么,村子前面的那条河就是村庄流动的血脉,给村庄注入了活力和生机,让村庄充满了灵性和清丽。母亲常说,“小寒大寒,冻成一团”。小寒一过,寒潮一阵紧似一阵,村前那条碧波荡漾的河流开始封冻,举目望去宛如一条蜿蜒曲折的白龙,呈现出壮观恢宏之势。此时再去回望炊烟缭绕中的小村,如同骑在龙脊上一般,冥冥中成为一种腾达的隐喻。
乡谚说: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故乡冬天的冰河,是上苍赐予农家娃们的一份厚礼,让灰头土脸的我们得以在冰封的天地间肆无忌惮地疯玩。静默的冰河依偎在村庄的怀抱里,散发出晶莹迷人的光芒,只需一个眼风远远望去,足以让乡村孩童枯槁已久的心田萌发出勃勃生机。面对一条梦寐以求的冰河,木讷腼腆的农家娃们不善言辞,更不会大呼小叫一通感慨,抒发对冰河的喜爱之情,乡村孩童的表达方式很委婉,也很含蓄,那便是迫不及待地投入到一个个与冰河有关的游戏中,跟冰面对面玩耍,和冰零距离亲近。譬如,打陀螺就是其中一种乐此不疲的冰上游戏。那时候,村里村外都是土路,没有一片水泥地,对于喜欢打陀螺的孩童们来说,除了打麦场稍微平整光滑一些,再也找不到比冰河更合适、更中意的场所了。在光滑如镜的冰河上,一个个孩童甩开膀子,挥舞着小鞭子,随着一声声清脆的鞭响,木制的陀螺在冰上高速旋转着,完全忘记了寒冷冬天的存在,有的只是沉浸其中不知疲倦的兴奋。冰河上滑雪橇也是一种经典的游戏,没有现成的雪橇,就用简易的小木凳替代,找一根结实的麻绳在前面牵拉。人多雪橇少,只好商量着轮流坐,前面几个孩子兴奋地拉着雪橇风一般地跑,后面坐着的孩子咧着嘴笑。由于冰面上摩擦力小,稍一用力雪橇就会疾速如飞,有时候拉雪橇者用力不均或者方向不一致,就会导致“人仰马翻”,引来大家一阵阵欢快的笑声。
如今想来,乡村冰河上的诸多游戏项目中,最受孩童们青睐的就是打出溜滑。所谓“打出溜滑”,即在冰河上开辟出一条溜光的冰道,先助跑后滑行,借助于惯性作用两脚一前一后向前快速行进。打出溜滑时,助跑的速度越快,距离越长,身体的惯性就越大,滑行的距离也就越远。打出溜滑对于满脑子幻想的孩童们来说是一件自由惬意的乐事,平日里笨重粗拙的身体此时在滑道上变得轻盈飘逸,好似一只只在天空中自由飞翔的小鸟,倏忽间便从这端滑到了那头,真切地体验了一把飞的速度。在此起彼伏的欢呼声中,一场打出溜滑的比赛上演了,大大小小的孩子们在冰面上先是使劲助跑,等到了滑道上忽然停下来,身体前倾,凭着惯性让自己在冰面上快速滑行。由于参与的人多,相互碰撞在所难免,偶尔有一个在前面摔倒,后面的随之冲撞上去,一个接一个地撞在一起,滚成一团,好不热闹。打出溜滑的魅力是无穷的,乡村孩童们也是友善的,即便摔个四仰八叉、磕得鼻青脸肿也不埋怨别人,站起来抖抖身上的冰屑,继续尽情地玩耍。
不知不觉天色已晚,在冰河上疯玩了半天的孩子们依依不舍地各回各家了,每个人的棉袄棉裤上都是一片水湿,布棉鞋也湿透了,湿漉漉的袜子都能拧出水来,回到家里免不了挨上一顿责骂,可第二天照样跑到冰河上狂欢。童年的记忆中,吃过晚饭我上床睡觉了,母亲开始坐在火炉旁烘烤我脱下来的湿衣服,有时候我一觉醒来,母亲还没有睡,专注地守在通红的炉火前,直到把我那一身棉衣棉裤烤得热乎乎、干爽爽的才罢休。
岁月如梭,时光飞逝,当年在故乡冰河上追逐嬉戏的我已经年近不惑。而如今,故乡的冬天再也难见到小时候那种冰封河面的壮观情景了,那条给我带来快乐时光的冰河只能停留在人生记忆的深处,一去不复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