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离开我们已四十年了，在忌日前夕，我又拿出了珍藏的这副少一个腿儿的老花镜，这是祖母唯一的遗物。看到老花镜，我好像又看到了慈爱的祖母，看到了儿时淘气的自己摔坏老花镜的情景。我是长孙，祖父母很疼爱我，我是他们殷殷的希望寄托，祖母常忆起祖父对她的“好好照看孙儿”临终嘱咐。平日，我很听从祖母的使唤，端盆倒水、拾柴拉风箱，都乐此不疲，因此祖母更喜欢我。

祖母说她的这副老花镜还是“偷”她父亲的。有一天回娘家，饭后爹娘回房休息去了，祖母轻轻拿起桌上他父亲的老花镜，笑着对她的弟媳说：“我也眼花了，今儿把咱爹的老花镜‘偷’走了。”祖母的娘家是个大户人家，田有百亩，生活条件好，嫁祖父，没少吃苦受罪，甚至逃荒逃难。那时，我们家虽有数亩薄地，在那个旧时代也难以维持生计，所以祖母回娘家有时会“偷”上一把，甚至“偷”拿并用。回家的路上，祖母和年幼姑姑的篮子里衣兜里尽是娘俩满满的窃喜。不仅“偷”眼镜、“偷”粮食，甚至还“偷”和好的面块儿。可是祖母的父亲不仅不阻止，甚至给她创造“偷”的条件。祖母父亲常对家人说，你们姐家缺吃少穿，生活困难，她为了她的家，不依靠爹娘她依靠谁？祖母每每回忆起爹娘眼里总是溢满泪水。

上世纪六十年代，哪里有钱买眼镜，哪里舍得买眼镜？因此老花镜摔坏后，祖母更是把她的老花镜视若珍宝，用自己捻的细绳儿的一头儿绑在眼镜框的一侧，另一头儿绑在剩余的一条眼镜腿上，做完活后立即小心收藏起来。有一天要纺花缠线，却怎么也找不到老花镜，孙辈们一一过堂受审，都未审出。我平日爱到祖母屋里玩，于是我便成了重点怀疑对象。放学回到家，没等我放下小书包祖母就叫我去她屋里，进屋就看见祖母布满皱纹的脸上挂满盈盈笑意，枯黄瘦削的手捧着几块黑黢黢的点心让我吃。我津津有味地吃着，祖母在旁边拿着用窄布条包边儿的旧芭蕉扇边给我扇风边轻轻说：“慢慢吃。”等我吃完祖母又说：“你拿我的花镜了吧？快给我找出来，我急着做活呢。”我说没拿。祖母先是沉默，继而生气地说：“不找出来奶奶要打你。”说着祖母从草席下抽出小木尺做出要打的动作。此时母亲回来了，提醒说是不是东院的李婶儿借走用了，祖母恍然，继而爱抚地摸着我的头说“奶奶冤枉你了”。

这副老花镜陪伴祖母走过了30多年的风雨岁月，见证了时事的种种变迁，生活中祖母一直勤劳节俭，处事谨慎。平日从没见过祖母穿过新衣，常见祖母戴着她的老花镜拆拆洗洗，缝缝补补，被褥上缀满斑斑补丁。儿孙在外面和人有什么争执，祖母只要知道，回家后一定会有数落等着。清楚地记得，在最后时光里，祖母的身体更加虚弱，那布满岁月痕迹的脸庞愈加憔悴，祖母坐在她那晃晃悠悠的软床上，带着老花镜，用她那双干枯的手一针一线缝补她的衣物，缝补她未来的世界。

往日历历，思念绵绵。透过窗外簌簌飘落的片片黄叶，仿佛看到了远去的时光，仿佛看到了祖母戴着那副穿越近百年的老花镜在萧瑟秋风中缝缝补补，忙忙碌碌。

□张增民（河南平顶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