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飞（四川绵阳）

电脑桌下的口袋中，装着奶奶包的皮蛋，我数了一下，还有二十四个。此前，我欲品尝，连续剥开几个都是“坏蛋”，大半都是空壳，有的甚至生了一层薄薄的霉，终于气馁而住手。我想：奶奶下次做皮蛋，一定要提醒她选对加工点。可心中忽然一阵酸痛：还有下一次吗？

我对皮蛋情有独钟。小时候，村里的商店有出售店家自己包的皮蛋，我经常揣着攒了很久的零花钱，郑重买下一枚，捧在手里带回家，仿佛得了金不换的宝贝。连作业也顾不得做，敲开覆在外面的“泥壳”，小心翼翼地剥开蛋壳，它的庐山真面目出现在眼前，上面还有花纹，包得极为紧实。像什么呢？我想到刚刚学过的课文《琥珀》。没错，它酷似一颗金灿灿、黄澄澄的琥珀，蛋清是松脂，蛋黄是被包裹的“怪物”。端详许久，才咬一小口，慢慢品味，满嘴香。可惜这枚琥珀太小，无法吃之不尽。最后唇齿间还残留着余味，舌头忍不住回味，咂一下嘴，赞叹一句“真香啊”。

奶奶养了不少母鸡，但鸡蛋都拿到集市上出售，换成生活费用。我从没奢望她会做点皮蛋供我解馋，哪怕是只有十个。直到初中时，有次刚回到家，她神秘地说：我给你包了三十个皮蛋！我惊讶得几乎跳起来，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如同当年顾不得做作业一般，顾不得喘口气，急道：快取一个我尝尝。奶奶说：还没熟呢，要等四十天才能吃。我很失望，四十天？太漫长了！从此心心念念，连梦里都弥漫着皮蛋香，待解封之后，我连吃三个以示庆贺。

无论是读高中、大学或者工作后，奶奶总会算着我回家的日子，提前包几十个皮蛋，让我一到家便可吃上。她做的青椒皮蛋，较之饭馆里的别有滋味。虽然不再像年少时爱得那么深，但它一直是老家记忆中的重要角色，或许这就是家的味道吧。爷爷去世后，奶奶一个人在老家守望岁月，每年春节，迎接候鸟一样飞回来暂住的儿孙们。家里有腊肉、干豇豆和各种蔬菜，当然还有皮蛋。馋了一整年的胃可以得到充分的满足，离开之时，还能带走一部分。它始终没有缺席。

前年的冬天，奶奶脑出血，住院治疗一个多月才慢慢康复。可她的行动从此变得迟缓，而且记忆力下降。我将她接到身边奉养。没多久，由于不习惯城市生活，趁我们不备，奶奶自己乘车回家去了。

我不再勉强。今年她的生日前，我们接她来城里团聚。不料，奶奶竟提来一口袋皮蛋，原来她得知小姑要回来，凑了七十多个鸡蛋，做成皮蛋，让我们各分一点。彼时，她的状态已经大不如往昔，又瘦又黑，看了叫人伤神伤心。

然而，小姑走得匆忙，装好的皮蛋忘记带上，只得由侄子代为品尝。我发现，奶奶这次做的皮蛋质量特别不好，不再晶莹剔透，毫无香味，坏掉的蛋不在少数。母亲说，应该是制作用料不对的问题，奶奶贪图便宜，选错了加工点。

最近半年，奶奶的病情更甚，母亲只好回老家贴身照料。我偶尔看着那袋皮蛋，回忆起过往与它的难舍情缘以及奶奶的状况，不禁陷入沉思：下一次回家，还能吃上奶奶包的皮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