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六月,毕业季。
6月8日这天,李文超提着帆布包和笔记本,回到清华大学西边的水墨社区家里,对着小儿子兴奋地喊道:“你看!这是我的博士同学送给我的!”
今年,已经是李文超在清华和北大旁听博士生课程的第7个年头。他口中的“博士同学”,来自清华。
76岁的李文超,并不仅仅因这么多年坚持在清华北大旁听而出名,事实上,59岁时的他,已经名满全国。2001年,国家取消高考年龄限制,已退休的李文超报名参加当年高考并以286分的总成绩获得全国大龄考生第一名,被贵州师范大学求是学院录取,一度被媒体称为“花甲状元”。
这么多年来,“花甲状元”一直没有放弃学业。本科毕业后,三度考研未遂,又重返贵州师大旁听三年硕士课程,然后就是七年北京之行。
坚持这么多年,他的信仰是:“学习是人间正道。”
快乐
在清华大学,你总是能在通往教室的路上遇见李文超,左肩背着的帆布袋是他的标志,里面装着他做的笔记。如果在教室里遇见他,你总能发现头发稀少且花白的李文超坐在第一排。
李文超退休前在贵阳铁路局教育室工作,早年因为写字好、听写快,还在单位搞过宣传。他很得意自己的笔头功夫,钢笔写字声音刷刷的,老师讲完一节课,他能写满好几页白纸。
最近他在上的一门课,是清华大学法学院讲师李平讲述的《尚书》。这门通识课面对清华大学新雅书院的学生,属于精英教育,阅读量大,课业繁重。对李平老师来说,李文超是个熟悉的面孔。
三年前,李文超还上过李平的《孟子》和《论语》。李平说,“老先生”是学生里最认真的一个。
“老先生提出的问题,很多时候都更有深度一些。比如《尚书》,其他学生一般就集中在《尚书》里提问,最多也就关联一下前后的篇章。他会联系到《孟子》《老子》,这都是三年前学过的内容了。”
谈起《尚书》,李文超回忆起课堂内容,大禹的父亲治水靠堵,大禹本人治水靠疏。他觉得这门课的主题思想就是:“要按照天理,按照道办事。”
“我走在人间的正道上。”李文超扬起了声音说,“学习是人间正道。”
数年下来,自2010年进京,李文超已经在北大和清华两所大学共旁听了140门博士生课程,记下了2000多万字的笔记。
曾报道过李文超的清华大学校园记者万宁宁认为,“他真的信仰‘学无止境’”。
李平老师直言自己很佩服他,“到了这个年纪,还有学习知识的热情,我感觉到他很快乐”。
“读博”
在“北漂”之前,李文超早就火过。
2001年5月,退休在家的李文超和老伴儿看报纸时,一条消息让他欣喜若狂——教育部公布高考改革新举措,取消考生“未婚、年龄不超过25岁”的限制,首次允许25周岁以上的考生报名参加高考。
李文超跃跃欲试,并在同年报名参加了高考。
时隔多年再回忆,李文超说自己是“裸考”的,没怎么复习。但最后他以286分的总成绩获得全国大龄考生第一名,被贵州师范大学求是学院破格录取。他的“花甲状元”名号由此而来。
在贵州师大,李文超读了他喜欢的汉语言文学专业。经过四年的本科学习,毕业时,他从入校时的最后一名,跑到了全班第十九名。本科毕业之后,他三次报考上海师范大学的硕士研究生。一方面他英语成绩太低没有过国家线,另一方面学校认为他年龄太大。三次报考都失败了。
求学之路从未停歇。他重返贵州师范大学开始旁听研究生课程。三年下来,他自认为达到了硕士毕业水平,于是心中冒出了一个想法:要去北京,要到最好的学校去。
2010年秋天,已经68岁的李文超挥手告别送行的老伴儿。27个小时之后,火车缓缓抵达北京,他从西客站出来,第一个目的地就是清华,他急着想看一看这个让他憧憬多年的地方。
李文超进京“读博”的想法得到家里人的一致支持,至今没有变过,家人甚至没有讨论过他要去多久。他这一去,就是七年。
书香
1942年出生的李文超,1964年曾参加过高考。
那时候的他,高中毕业证书上都是5分的好成绩。但那次高考,结果没有人去问,也没有人通知他,他连考取没考取都不知道。
1977年,国家恢复高考,当时单位只有一个考试名额。领导希望李文超能参加,但是单位里竞争也激烈,你争我抢,把领导惹烦了,最终谁也没得到这个机会。
直到2001年,李文超才又一次走进高考考场,并开始了一段新的人生。
不光李文超,他的家人对于读书的追求也有着外人看来比较神奇的共性。老伴儿徐长虹,48岁时从党校大专毕业;大儿子李宁,读了三个本科,小儿子李成田读了俩本科。
在贵阳李文超的家里,100平方米左右的房间,好几个书柜都装满了书。李文超没有书房,老伴儿徐长虹说,他在哪里都能看书。
徐长虹也退休了,她说当年和李文超在一起,是因为特别欣赏他“写东西写得精干”。但徐长虹一直不觉得老伴儿是书生,“以前他挑粪,能挑两三百斤”,“不怕吃苦,再重的活儿他不怕,再大的雨他不怕,再大的风他也不怕”。
“街道办事处多次评我们家为书香门第,我父亲坚持不要。”李文超的小儿子李成田说。李成田回忆起家史说,奶奶在处理问题上也很有智慧,希望后代“读书要勤奋,要讲天理和道德”。
76岁的李文超,至今仍把母亲的名言挂在嘴边,“要讲天理和道德”。最近他在研读西方文学史,读《巴黎圣母院》的时候,觉得似曾相识。
“我的母亲也是圣母。”他说。
尊重
在清华大学西门圆明园东路水墨社区,李文超和小儿子李成田住在一起。38岁的李成田,如今从事的工作和大学念的两个专业都没关系。他念的是计算机和中医,从事的是金融行业。不过,他很赞同父亲的选择。
这个600元租下的棚户区的房子,比起原来的中国地质大学家属院地下室,住宿条件并没有改善多少。李文超花的是每个月3000多元的退休金,老伴儿会定时给他打过来。
他痴迷地说:“我的爱好和兴趣,不在居住和生活上,在于学习给我带来的快乐。”
每天早上5点多起床,李文超要先到圆明园锻炼两个小时,风里来雨里去,雷打不动。上课学习的时候,他觉得时间过得飞快,“一个上午的课程,怎么时间这么快就过去了?简直把周围的一切都忘掉了”。
清华大学国学院院长喊他是“老李同志”,评价他“自强不息、厚德载物”。研究德国哲学的黄裕生教授,喊他“李先生”,还赠送他书和笔记本。曾就读于清华大学国学院的方麟觉得他是“精神贵族”。
“他们尊重我,不是对我的尊重,是对学习爱好的尊重。”李文超说。
6月12日,李文超给记者发来一封感谢信,他感谢父母乃至国家,表明对学习的心志,称读书是天下第一人品。信中写道,“撼山易,撼乐学难”。
他说,读书使人生更加自在,达到一个美和善的境界,使自己内在的心灵不断完善,在不断地认识问题,达到一个新的境界以后,返回现实生活,一切问题都能得到解答。
李文超的理想是,只要身体允许,就一直读下去。 (南都 嵇石 苏海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