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文字只能听,不能看;以汉字为代表的东方文字能听,还能看。两种文字的高下,自可判别。汉字由史前符号演变至今,已成为音形义的结合体,成了国人与先贤沟通、表情达意的重要载体。四千个常用汉字,我们将它进行不同的排列组合,李白能写出“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的名篇,而有些人留张便条都会错漏百出,这就是差距。
作家黑陶生于江苏宜兴,出版过散文集《夜晚灼烫》等。在光焰熊熊的窑火前,父亲移动或劳作时被映红映烫的瘦小身影,是黑陶印象至深的童年画面。对黑陶而言,承继父亲的方式——“烧制”,也是他的宿命。只不过,他用己身的心血烧制的,是笔底的汉语。黑陶认为,汉语是需要烧制的,像宜兴用火焰烧制泥坯的紫砂陶器一样,烧制带有个人生命手痕的汉语词汇;烧制属于个人,并奢望着奉献世界的无尽之书。
黑陶在最近出版的《烧制汉语》一书中,收录了412篇短小文章,长则四五百字,短则仅仅一行,让人想起《论语》或者《菜根谭》这些闪耀着智慧的经典。他以极具创造性的方式写作,记语录,写心得,文体新颖,语言平易近人中透着文人的清高,是当代作家中难得一见的杂家语体,也可看作是文化学者文艺阅读思考的札记。本书所涉之广,所思之精之深,蔚为大观。作者用全新的理念为汉语作肖像画,将汉语与古今中外的文化淬于一体,给汉语以新生命。
譬如在《4000个汉字,一个汉语作家的全部》一文中,作者通过统计列表指出,《周易》用字量1257字,《孙子兵法》用字量768字,《红楼梦》用字量4426字。一个作家只要熟练掌握4000个常用汉字就够了。如此公平,就看你创造出怎样的世界。这样的结论是振聋发聩的,能否运用好常用字,这是一个作家的基本功。这需要你拥有天马行空的个人能量,用你的手中之笔,能够上天入地,往来古今;能够化实为虚,置幻成真;能够至小无内,至大无外。天马行空之际,你又必须随时要有戛然而止的节制之力。
本书分为甲年、乙年两部分,借天干地支的方式来结构全书,将中国古代笔记和西方哲学札记这两种形式交融采撷。感性与理性、激情与想象、历史与语言、生活与文学、寂冷与灼烫、生命与宇宙……在写作的瞬间,它们混杂着迸溅喷涌,最终凝定成此刻的书册。这是一本个体灵魂的独白,是一个当代知识分子的阅读与思考,是一位有宏大阅读视野的读书人的阅读体验和由此产生的如诗一般短小精悍又咳唾如玉的思想的语言和语言的思想。
黑陶认为,真正的作家是隐于人世之中的。他们凭借想象,能够创造俗世生活中没有的人事景物,创造独立于俗世生活之外、另一重或数重瑰丽的主观世界;能够凭借恢宏的想象力穿越时空,使自己的目光具备透视、幻视的能力,能够省察过去、确证当下,又能预示未来。像这样的作家,这种高标准的要求,又有多少人能够做到呢?
本书是短章,是断章,也是截句,更是发现汉语之美的通途。书中闪现的作者的智慧比比皆是,那些辉光正是语言的力量与不朽,正是照亮人生平凡生活的灯塔,是生命的力量。
(罗唐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