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令敏（河南平顶山）

毛妮菜开花、面条菜出薹儿的时候，夏天就来了。夏天来了，荠菜、白蒿、蒲公英、颠倒菜（苦菜、曲曲菜、兔儿菜）、驴赶棍儿、野胡萝卜秧、开花的开花，起身儿的起身儿，它们都老了。一起老的还有榆钱儿、柳絮儿和构棒槌儿。悄没声的，野苋菜、马齿菜、鸡冠菜、泥鳅菜（山莴苣），新一轮野菜取代这些春天的宠儿，成为最受欢迎的角儿。

野苋菜和菜园子里种的苋菜差不多，吃法也一样，只是有点涩，有点木木的。如果在它们足够嫩的时候掐下来，焯焯淋麻油加蒜汁儿凉拌，那种沙沙的香，园子里种的苋菜望尘莫及。

马齿菜肉肉的，生命力很强，薅下来扔房顶上晒了好些天，见雨就又活了。拌高粱面或是玉米糁儿蒸蒸吃，很挡饿，只是味道比扫帚苗差远了，酸、黏，不爽口。按季节，扫帚苗和灰灰菜都是春天吃到夏天的野菜，长再高，嫩尖儿依然很好吃。三伏天来客人了，临时掐两把，或蒸或凉拌，都是现成的菜。

鸡冠菜学名青葙，也叫昆仑草、百日红，是鸡冠花的近亲。和荠菜、蒲公英、颠倒菜不同的是，鸡冠菜喜欢生长在熟地，路埂、荒坡、碎砖乱石堆放的地方很难见到它的踪影。农历四、五月，没来得及拉秧的红薯地里，鸡冠菜支楞楞的，一出就是一大片，掐下来也不用择，热炒凉拌丢面条锅都很好吃。和鸡冠菜一样味美的是泥鳅菜，又叫山莴苣，不择地而生，耐水耐旱，棵大叶肥，幼苗嫩茎都可以吃，热凉荤素，随便怎么吃都行。

还有一种泼皮的野菜，南阳叫刺角芽，叶边有刺，春天夏天都有，一茬老了，新一茬又长出来了。它的学名叫小蓟，开花像红花，粉色，我小时候叫它一撮毛儿。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人们还不知道它是好菜，说这东西杀血，别的野菜吃光了才会吃它。淡淡的清香很特别，纯正到无与伦比。刺角芽，白根韧长，扎得很深，剜铲儿磨利利的，不大会儿就剜一大篮子。刺角芽的根茎不能吃，合着的叶尖有股铁腥味儿，也不能吃，吃的时候把叶子一片一片摘下来，炒吃蒸吃都行。糠菜半年粮的时候，刺角芽和蒲公英、荠菜一样能救人命，拌玉米糁儿搦成窝头儿上笼蒸，是挖河、修路、打坝子饿得半死的民工们的主食，每人两个，一天吃两顿，晚上想吃还没有。如今刺角芽上了大都市的餐桌，据说富含胡萝卜素、蛋白质、脂肪、碳水化合物、膳食纤维、维生素、钙、磷、钾、钠、镁、铁多种元素，成了价格不菲的稀罕物。

能蒸着吃的野菜还有两种，一是白蓬，一是毛苜蓿。白蓬是蓼子的一种，尖尖的叶子带黑点儿，干涸的沟壑坑塘是它们最喜欢长的地方，路边也有。掐尖儿拌面，蒸出来浇蒜汁儿，从农历春三月吃到四五月。毛苜蓿是野菜中生命力最强的，河沙滩上，茅草窝儿里，到处都有它们的身影。当然了，能在一块好田土上扎根儿，扑棱开长，它会更加肥嫩嫩的有精神。毛苜蓿要是与叶子像胡萝卜秧、土名破鞋底的野菜一起蒸，才会散松爽口有嚼头儿。这两种都是遛地扑棱贱生贱长的野菜，不到饥年荒岁人也只是尝个鲜，不把它们当回事儿。

能炒肉炒鸡蛋吃的，荠菜之外就是野蒜了。长坟上的孩子们叫它死人头发，长荒坡里的又细又瘦，孩子们叫它老爷胡子。长在春地（种大秋作物的休闲地）或麦地里的又粗又嫩，不用工具，用手就能连蒜骨朵薅出来，生吃有点辣，特解馋。后来写河的时候，我吃过山韭菜炒柴鸡蛋，味极鲜，比野蒜炒鸡蛋好吃多了。在鲁山的大山里，有叫韭菜坡的山村，山韭菜最茂盛的季节，清早上山，一晌能采一大麻袋，那是真正的山珍。包饺子，烙菜馍，做春卷儿，想想就让人直流口水……

能烙馍吃的还有一种，南阳老家叫癞肚皮，叶子上一兜兜窝儿，特别像癞蛤蟆的皮。鲜癞肚皮切碎和面烙馍吃，苦苦的，不是一般的回味绵长。晒干揉揉和面炕干饼，小孩子吃了清热去火打食气。

也许你还不知道，自从使用农药和除草剂之后，许多野菜都不能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