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丽宏(河北临城)
腊月的后半程,尤其二十五、六,村子里几乎家家支起了油锅,厨房里刺啦刺啦的油炸声一直不停歇。炸肉、炸鱼、炸丸子、炸柳叶、炸鸡头、炸豆腐……炸此炸彼,滚油沸腾,香味滂沱。街巷里蒸腾着盛大的年味儿。
“二十六,烧猪肉”,是北方人迎年的一个固定项目。如果哪家没杀猪,没腌肉,亲友就会为他感到不安:忙一年,腌猪肉都吃不上!这年还有啥过头?
腌猪肉,成了家境殷虚、年景丰歉的符号。
我们小孩儿呢,放寒假了,像笼子里的鸟儿被放出来,学业暂时搁起,心思一片净明。好吃的、好玩的不用说,连干家务活儿都充满激情。那时,跟在爹娘身后,在灶边烧猪肉、腌猪肉,真有盛世良辰的味道。
我爹在平日对厨事是不捅一指头的,这天也忙起来,跟我娘配合挺默契。两人像流水线作业似的,疾徐有致。爹将煮熟的肉方,在滚开的红糖水里,颤巍巍过一遍,沾一层淡淡酱红;捞在铁笊篱里,控控水。水控七八分,娘掌管的大油锅已突突涌起波浪。娘瞅准时机,将控好的肉方贴着锅壁稳稳秃噜进去,油烧水汽,霎时间,锅里一阵骤响。锅盖迅疾盖上,刺刺啦啦、嘭嘭啪啪的紧拉慢唱,被闷在锅里。
等锅里声息静下,娘揭开锅盖,此时暄腾腾的猪肉,已经变得皮儿焦、色红,紧致丰实;捞出来控油,晾凉。一块块码进腌缸,铺排一层,撒一层盐;层层加码,如是反复。最后将烧肉用的猪油混合芝麻油、花生油,灌注肉缸。
这缸腌肉,是新年里一家人寡淡肚肠的肥美补贴。有一缸肉墩在厨房角落,日子终归是油光水亮的。
烧猪肉之余,娘总是就着热油锅,为我们炸柳叶、炸鸡头、炸丸子、炸山药片,这些油炸食品,酥脆浓香,吃法不一,但无一例外都是我们日日惦念的美食。
炸柳叶,其实是一种油炸面食。先用面粉加鸡蛋、加麻油、加糖或盐,和成瓷瓷的硬面团;饧好后,擀开,擀到脸盆大小,将两块面片儿,中间刷层麻油,捏在一起继续擀,直到擀成硕大的薄薄面片儿,白云一样覆盖下来。最后,卷在擀杖上,一连刀切成柳叶形状。
一篦子柳叶,刷刷入锅;小火来炸,不停地用笊篱翻面。开始柳叶还软软地飘,炸着炸着,香味出来了,柳叶变黄硬挺,像充气一样膨胀。搅动时,听到柳叶彼此间碰撞的清脆声音,捞起来,倒进大荆筐里。柳叶越晾越酥脆,一咬一咔嚓,那个美啊!
炸鸡头的面,要事先发酵。娘用当年的新谷碾成细米,清水中捞过,石碾上碾成面,半开水冲成稠糊,加入一块酵子用勺柄搅匀。面盆放在火炉边慢慢发酵,等闻起来有酸甜味了,就加水放碱面。再搅啊搅,搅匀了,开炸!娘舀一勺面,向油锅里边倒边用筷子夹,一小团一小团的面,轻甩入锅。两三个滚儿炸过,它们膨胀饱满,像极了鸡头的样子。
炸鸡头,吃起来,不脆,而是绵软,香甜,有嚼头。一碗白糖鸡头,端上餐桌,总能吸引拿筷子的手。
油炸的内容太丰富,一天下来,娘几乎累到腿软腰酸,晚饭也吃不下。只有孩子们,不知道啥是累,双手攥着好吃的,在屋子里蹦啊跳啊。那一荆筐一荆筐的油炸美食,在渐渐清冷下来的东厢房里,静默地散发着香气,渐渐酝酿成音高弦绝的大年初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