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鱼片（河南平顶山）

2016年12月1日是星期四，农历十一月初三。一大早送女儿去幼儿园回到家，刚在餐桌旁落座，手机响了。

是远在呼和浩特的表哥打来的，他只说了一句话。我想，无论多少年以后，我都不会忘记听到这句话时的感受。 表哥说：今天早上你大舅没了，帮我告诉你妈妈，她电话不通。

挂了电话我大脑一片空白。

母亲兄弟姐妹四个，大舅排行老大，母亲排行老三，另外两个姐弟一个已经去世二十年，一个已经去世三十年。母亲常说：人生太无常，兄妹四人早早地就只剩她和大舅两个人。

就在昨天，我刚刚帮母亲订好了下周二去呼和浩特的机票。她原本打算去跟大舅好好说说话的，还打算住上一个月，甚至做好了在大舅家过年的准备。

母亲要去看望大舅也是突然决定的。昨天她给我打电话说这事儿时，我还嘲笑她一番：这么多年让你去你都不去，怎么突然想通了？不心疼路费了？

她在电话里哈哈大笑：不心疼了，再说也是你给我订票，又不花我的钱。老太太精明得可爱。

她说，前几天大舅给她打电话，说没啥事儿，就是想聊聊天，大冬天的，呼市零下十几度，没法出门，就跟亲人朋友都打了一圈电话。挂了大舅的电话，母亲也说不清自己心里咋想的，就突然决定去看看大舅，还说不能等到大舅百年之后再去，那时候去就没有意义了。

离下周二出发还有5天，母亲此刻一定在家准备行李。她要带几斤河南面粉，去给大舅炸老鸹头油馍；还要带晒干的芝麻叶，给大舅做他最爱的手擀芝麻叶面条；还要做西红柿面筋汤，她说大舅念叨很多年了，这些老家的饭菜大舅妈都不会做。

我能想象，母亲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收拾东西的画面。就要和自己多年不见的大哥相逢了，可以想见她孩子般雀跃的心情。

而我，该以什么样的语气告诉她，一夜之间，她日夜念叨的大哥已经去了？人世间，兄妹四人就剩她一个？

母亲的电话还是打不通，我打给父亲，说我快到家了。下了公交车，照例看见母亲已经在马路对面等我。

母亲69岁了，满头银发，因为特别怕冷，穿着厚厚的棉袄棉裤，正站在对面急切地朝我挥手，怕我看不见她。 蹒跚上楼回家时，她又开始高兴地说起去大舅家的事，已经准备好了芝麻叶和面粉，问我要不要再给大舅买几袋奶粉。我努力忍住眼泪，说大舅好像不爱喝奶粉。

世界上最悲伤的事，莫过于一个老人正要兴冲冲去看望另一个老人时，突然得知，那个老人已经离开了，他们没能见上最后一面，没能说上最后一句话，永远永远地离开了。老人对于生命将尽的感知是超越一般人的，他们心里清楚已然走到人生的边缘，悲伤而脆弱，但还依然怀着希望度过每一天。而当真正的悲伤来临，所有心理准备依然会瞬间崩塌。

果然，即使我再努力保持平静的语气，也无法减缓这突如其来的悲痛。母亲像孩子一样嚎啕大哭，几乎背过气去。父亲双手捂脸，不让我看见，身体在颤抖。

我擦干眼泪，让自己看清手机屏幕，退掉了妈妈下周二的机票，又订下次日最早的航班。

这是母亲第一次坐飞机。窗外灰白的雾霾遮住了大地，模糊一片。飞机仿佛穿入深深的云团，渐渐地，越飞越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