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华区 梁永刚)
蛰居在繁华都市,每天被琐碎庸常的事务所纠缠,岁月如握在手中的流沙,从指缝间匆匆滑落,转眼已是冬天。躲在温暖如春的斗室里,享受着空调制造出来的惬意,我不禁想起了那些躲在流年里的冬日时光。尽管彼时的旧光阴穿过悠长的时空隧道已经严重磨损甚至支离破碎,但吹在耳畔的凛冽的风、透过全身的彻骨的寒却历久弥新,仿佛一伸手就能够到屋檐下经久不化的冰凌,一抬脚就能迈出那个瑟瑟发抖如冰窖般寒冷的教室,一幕幕旧日的镜像鲜活如初,恍若昨日。
童年的记忆中,我的手一到冬季就皴裂,裂开的口子像小孩的嘴,碰到东西就钻心地疼。那时候农村没人戴手套,连秋衣秋裤都没钱买,更何况可有可无的手套呢?感到冻手了,就把双手凑到火上烤烤,或者缩到棉袄袖筒里取暖。受条件所限,幼时的我整个冬天都不洗澡,一星期也难得用热水正儿八经洗上一次手。懒是一方面,更主要的是过去乡间压根就没有澡堂,连热水和暖瓶都是奢侈物。每天早上我总是赖在热被窝里不想起来,直到母亲做好了饭连喊数遍才极不情愿地穿衣起床,从水缸里舀两瓢凉水倒进盆里,胡乱扒拉几下脸,慌里慌张吃完饭就上学去了。冰冷的水刺痛着肌肤,每次洗手我都像蜻蜓点水般,草草完事,久而久之手上的老灰摞新灰,积攒多了就结成了疙疤,风一刮便开满裂口,手一握就往外渗血。母亲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终于在一个星期六的晚上,闲下来的母亲把搪瓷盆放到炉子上温了一盆热水,端到了我面前。母亲蹲在地上,把我的一双黑手按到水盆里,随即我的手像触电般缩了回来。母亲有点恼火,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便不再反抗,任凭母亲用泛黄的肥皂在我皴裂的手上来回擦拭。手终于洗净了,盆里的水一片污浊,漂浮着这个严冬留给我的印痕。母亲起身从罐头瓶里倒出几粒楝籽,把我的手背手心涂了个遍,我顿时感到有一种滑腻和温润在心间荡漾开来。
那时候,乡间没有雪花膏之类的护肤品,深秋时节人们把楝树上熟透的楝籽打下来,用罐头瓶密封储存起来,作为冬天里的护肤用品。光洁的楝籽白嫩中透着微黄,薄薄的一层皮下面是滑腻的果肉,抹在手上散发出一种臭臭的怪味。很长一段时间,我宁愿手上裂着口子,也不愿让楝籽浓郁的臭味留存在我的身上,除非在母亲的严厉逼迫下才会就范。整个漫长的冬天,几乎每个星期六的晚上母亲都会采取热水浸泡和楝籽抹手的办法疗治我皴裂的小手。许多年过去了,我仍然记得那些个氤氲着腾腾热气的冬日夜晚,以及那股令我恶心作呕的楝籽的浓烈气味。那些人生的片段充盈着家的温馨和母爱的温暖,滋润着梦境般的记忆。
前不久的一个周末,我无意中看到一档新闻节目,是关于乡村留守儿童的报道。镜头里一群孩子正在教室里大声读书。透过几个特写镜头,我看到几个孩子身上的衣服很单薄,小脸蛋冻得乌紫发青,手上皴口纵横。下课铃声响了,几位爱心人士出现在电视画面中,木讷的孩子们从叔叔阿姨手中接过御寒物品时,连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说,只是木然地站在那里,眼神里透着空洞和无助。
我眼里噙着泪看完了那档新闻节目,一种莫名的感动和深深的刺痛感染着我的情绪。那些乡村孩童正遭遇的一切让我清晰地看到了我童年的影子,这些没有见过世面的孩子和小时候的我有着同样的感受,只熟悉自己朝夕生活的村庄,对外面世界的精彩毫不知情。每一个冬天来临的时候,他们把受冻当作司空见惯的平常生活,在他们看来,冬天原本就应该是寒冷的。
我想,假如我当年没有从那个贫穷的乡村里走出来,我的孩子会和这些留守儿童一样遭受着彻骨严寒的无情侵袭。我是幸运的,我的孩子也是幸运的。此时此刻,我坐拥在空调制造出的温暖和惬意中,追忆着流年里的冬日时光,我好像再次感到一股铺天盖地的寒流从我生活的村庄席卷而来,漫过一切萧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