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前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夜晚,丈夫晚上快11点从窑厂拉土回来。一见面,用沾满泥沙的手递给李桂英当天的工钱。她心疼丈夫,让他把钱自己留下买件衣服,但他还是把钱硬塞给李桂英。那年,她尚年轻,还是一个沉浸在丈夫疼爱中的幸福女人。
1998年的一个傍晚改变了这一切,丈夫被同村的齐金山等5人伤害致死。据周口项城市公安局通报:“项城市南顿镇齐坡村的齐学山、齐保山、齐扩军、齐海营四人怀疑李桂英夫妻举报其四人计划生育超生而怀恨在心,曾事前多次预谋。”
案发后,5名嫌犯销声匿迹。17年间,李桂英自学法律,拜访上千户村民求线索,花费几十万元。根据她提供的线索,4名嫌犯归案。自去年被媒体报道后,当地警方迅速成立专案组,最后一名嫌犯也于2015年12月落网。
今年6月17日,最后两名被抓获的嫌犯齐好记(齐海营)、齐扩军故意杀人一案在河南省项城法院开庭审理。李桂英告诉记者,“心情很复杂,喜忧参半。凶手没抓到以前,担心他们可能回来害我们。现在心里的石头放下了。”
这半年不用追凶,李桂英主要忙着追责。
摸索
自学法律 拜访上千户求线索
记者:自己找凶手,你都做了哪些准备?
李桂英:我看了很多专业书籍,包括《刑法》《民法指南》《侦查学》等,学会了很多抓捕和寻找线索的方法,比如从《侦查学》中学习了摸清情况排查虚假信息。我也看电视台的《天网》等法制节目学习。看的好多东西也容易忘掉,我还会再多巩固。法律是学不完的,学法只是第一步,学完了还得懂法。
刚开始学的时候也会有很多不懂的地方,我就会请教律师。我要是不学法律,就永远都抓不到齐金山。即使现在凶手被抓住了,每天孙子睡着后或者我晚上睡不着的时候,我还会看一下。
记者:线索都是怎么找到的?
李桂英:我们村外出打工的人比较多,我挨家挨户去拜访。和他们说要是出去打工看到了告诉我一下。我从他们说话的口气来辨别他们是否愿意帮忙。对于愿意的,我会带着礼物二次拜访。有时候我宁可自己不吃,也得在拜访的时候给他们送礼物。除了我们齐坡村本村的,我还会去附近的村庄拜访,求他们给我提供线索。因为外村的人不认识这些嫌犯,我就去打印店把照片打印下来,光是照片就打印了上千张。这些年来,我拜访过的人家有几千户了。
1998年追到的两个凶手齐保山、齐学山就是村子里的人在镇上发现的。他们回来时给我传话,让我跟着一起去看看是不是。我一看是他们,就报案了。
记者:找线索花了不少钱吧?
李桂英:大部分人提供线索都不要酬劳。但确实也有很多人想利用我找线索急迫的心情来骗钱。有的人会和我说,“我知道一个线索,但是你得先给我两千元钱,我才告诉你。”刚开始有很多这样的人,我还从亲戚那借钱给他们。但很多是假线索,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后来我就不轻易给了。
心酸
新疆追凶沦落到像乞丐
记者:嫌犯逃到新疆你是怎么发现的?
李桂英:齐学山和齐保山刑满释放回家,出狱不久就张罗在老家盖房子。我知道后心里很疑惑,“刚出狱的人怎么会有钱盖房子”,因为齐学山、齐保山和齐金山是三兄弟,我猜测是不是齐金山在暗中资助。
经人指点,我找到了齐学山的电话号码,想办法打印出他的通话清单。清单上有一个新疆的号码频繁出现,我怀疑号码为齐金山所有。我把电话号码、齐金山的身份信息连同公安机关的追捕信息一起提供给新疆警方。不久,警方就传回一段视频让我辨认,视频里的人正是逃逸了13年的齐金山。
记者:17年在路上追凶,有特别窘迫或者心酸的时候吗?
李桂英:有一次去新疆找人,刚下车身上的钱就被偷了,只能靠捡瓶子卖钱。以前我是民办教师和村干部,生活也很讲究。但是追凶的时候沦落到像乞丐一样,住在别人屋檐下,向他们乞讨,那段时间,不是人吃的饭我都吃,觉得很没尊严。
去新疆追凶的时候,那边还很冷,导致我落下了手麻、肩周炎等病。现在我两条腿因为有关节炎都不敢走远路。
坚持
遭嫌犯家属报复 凶手不受惩罚对不起孩子他爸
记者:遭到过报复吗?
李桂英:齐金山家里人见到我会骂我,说假如我再告齐金山,就要杀我全家。有一次我去地里种麦子,齐金山的老婆和母亲找到我,把我打了一顿,我的头发被拽下一绺。幸亏村里的人看到把她们拉开了。后来我们家就搬到了南顿镇。
从那以后,我出门都会很注意。一般人少的中午和晚上不出去。为了防止报复,家里也会养狗、安摄像头。
记者:在齐坡村,大家对你追凶17年是什么态度?
李桂英:大多数都很支持我,鼓励我应该这样做,不然对不起孩子他爸。但也会有一些风言风语,劝我别追了,说人死不会复生,凶手跑了就算了。还有一些人觉得我精神不正常。
记者:为什么会一直坚持?
李桂英:好好一个人没了,凶手也跑了,觉得孩子他爸冤。我和孩子他爸感情很好,他去世后,我总会梦到他,他说欠我的太多了,下辈子还跟我做夫妻,也和我说要想办法把几个凶手找到。
我总觉得不让凶手受到应有的惩罚对不起他。
亏欠
17年花费几十万 几个孩子受了不少苦
记者:主要收入来源是什么?
李桂英:我之前长期在外追凶,心情也不好,整宿睡不着觉,铆钉厂的生意开一天,停一天,很多客户都流失了。有时候我们也会从外边借一点儿钱。现在的主要收入来源还是种地和做钉子。
记者:你之前提到,十多年来追凶,亏欠孩子、亲戚朋友太多,这句话怎么讲?
李桂英:因为追凶,孩子们跟着我受了不少苦。特别是我家老二,他的哥哥弟弟妹妹都要去上学,我追凶也需要钱,所以要留下一个人挣钱,我就劝他不要去上学了,留在家里帮我挣钱。我认为他聪明,个子长得高,可以担起一个家了。当时我把家里做钉子的机器交给老二管,就去新疆找仇人。
我冬天回来时,刚进家门,就看到二儿子站在院子里给机床擦油,浑身上下油腻肮脏,两只小手还得了冻疮。看到我之后就哇哇大哭,“我不做钉子了,我也要去上学。”
我们家以前挣的很多钱都花在追凶上了,亲戚朋友也帮了不少忙。我哥我姐都借给我几万元钱了。孩子上学学费交不起的时候,就是我哥给我交的。
我的家人也很支持我,借的钱都不让我还。但是我过意不去,几个孩子也陆续能挣钱了,我让他们把欠别人的钱还上。也有很多人想给我们捐款。一个云南的人大代表,给我充了500元钱话费。还有好多人向我要银行卡号。别人捐款都拒绝了,不想再欠人情了。我想慢慢自己挣。
记者:追凶这些年花费大概有多少?
李桂英:大约有几十万吧,大部分是和亲朋好友借的,还有钉子厂赚的钱。
追责
目前等公安问责结果
记者:现在是什么心情?
李桂英:心情很复杂,喜忧参半。凶手没抓到以前,每天惴惴不安的,担心他们可能回来害我们。现在比以前好很多,心里的石头放下了。这半年不用追凶了,主要是忙着追责。
记者:主要追责什么呢?
李桂英:我的丈夫在1998年1月30日被同村村民齐学山、齐金山、齐保山、齐扩军、齐海营五人杀害,但项城市公安局未积极办案。1998年1月30日案发时正值大年初三,5名嫌犯连夜逃逸。派出所还将犯罪嫌疑人齐海营户口注销,重新以“齐好记”为名给齐海营上了新户口。
记者:追责有什么进展,收到公安方面答复了吗?
李桂英:项城市公安局明确表态成立调查组,追究不同时期相关人员的责任。目前我们还在等公安的问责结果,但具体进行到哪一步,我还不太清楚。
变化
家里成了全国刑事案件聚集地
记者:你的事迹被新闻报道后,生活有什么变化?
李桂英:我家成了全国刑事案件的聚集地。太多的人和事需要帮助,我却势单力薄,无能为力。半年来,差不多有几百个人找过我。还有很多编剧、导演和我联系,想把我的故事作为原型拍成影视剧,让我和他们签原型人物授权。
记者:对于这些求助,你是怎么回应的?
李桂英:我会鼓励他们坚持下去,更多地学习法律知识,按程序反映问题。
记者:对未来有什么期待?
李桂英:想让凶手得到依法判决。好好照顾孩子,多赚一些钱,报答那些曾经帮助过我的人。看着小孩慢慢长大、结婚成家。
(法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