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建民,资深外交家,投身外交事业长达半个多世纪,曾担任毛泽东、周恩来、陈毅等党和国家领导人的法语翻译。
1994年开始,历任中国驻荷兰、驻联合国日内瓦办事处和瑞士其他国际组织、驻法国大使。
2003年卸任后,担任外交学院院长、全国政协外委会副主任、国际展览局主席、全国政协副秘书长兼新闻发言人。
隧道口的车祸
6月17日晚,吴建民乘坐的MU2454次航班晚点了。
准点到达武汉天河机场的时间是0点55分,武大信息管理学院朱晓驰教授等3人接到他时,已是凌晨3时许。
一个小时后,车进市区,路上,车不多。司机驾车沿武昌区梨园隧道由北向南行驶至南出口时,车头撞击路中隔离花坛,车内五人受伤。吴建民、朱晓驰经抢救无效身亡。
据媒体报道,抢救医生称,因航班多次更改,司机一直守在机场没有睡,导致疲劳驾驶。
6月18日上午7时许,武大哲学系教授尚重生接到中小企业领军人才培训班活动主办方的电话。对方称,吴建民出了车祸,要他帮忙去讲一堂课。
“到了上课地点,才知道车祸这么严重。”尚重生有些唏嘘。活动原本安排吴建民主讲,自己和朱晓驰点评。谁知,主讲人和另一点评人都遭遇厄运。
周志兴一早听到了风声,他一直觉得是谣言——早在5月份,两人就开始约时间,最终在满满当当的行程表上,选定19日下午为《中国民间外交发展报告(2016)》发布的时间,并约定18日都从外地返回北京。
几分钟后,他从吴建民秘书胡佳裕处确认了消息。6月18日,周志兴在朋友圈写道:“我临时决定,明天下午的座谈会,改为吴建民先生追思会。”
同事、亲友都不敢相信这场事故。6月18日上午9时许,吴建民多年同事、外交学院院长秦亚青得知消息时,正要在西安参加一场会议。站在会场门口,他满脑子回响着,“这不是真的”。
理性的外交家
“他是一位具有理性思维的外交家。”中国驻新西兰、瑞典前大使陈明明评价。
1959年,从北京外国语学院法文系毕业后,吴建民一脚踏进外交界,和外交打上了交道,连退休也不例外——退休后,他依然保持着正常的工作状态:早上8点半,准时来到位于建国门外外交公寓的办公室,直到下午5点下班。
吴建民曾为毛泽东、周恩来、陈毅等新中国第一代领导人当过翻译。这段往事,他偶尔会和同事们提起。他说,从第一代革命家身上学到了“胸中有天下”的气度。
再后来,他当过中国常驻日内瓦代表,也担任过中国驻法大使。
在秦亚青看来,在这两段经历中,吴建民都让两国关系发展到一个非常好的时间段——吴建民就任中国常驻日内瓦代表时,中国人权方面正遭遇国际上诸多不友好力量的攻击和污蔑,他推动了中国这方面和世界的对话;而担任法国大使时,他促成了中法元首对彼此家乡的互访。
陈明明和吴建民有近三十年交集。他回忆,吴建民是非常冷静的外交家,能从国家实际利益出发,反对情感代替理念。
十年前,陈明明是外交部翻译室的主任。他邀请吴建民来外交部开会,吴建民当时就提出“民族主义和民粹主义,对中国没有好处”。那会儿,陈明明就佩服他,“温和、理性、敢于说不”。
2014年,有媒体曾邀请吴建民与其他学者激辩“当下中国如何与世界打交道”。他说,在和平与发展为主题的时代,谁举起战争的旗帜,谁倒大霉。而后,网上掀起波澜,他一度被贴上“软骨”“汉奸”的标签。
吴建民对此并不在意。去年接受采访时,他说:“我一点也不发愁,因为我相信真理,战争不能解决问题。如果还有人相信这个,那是思想落后于时代。”
慈祥亲切的师长
2003年,吴建民64岁。卸任驻法大使后,他又接到了意想不到的任务——外交学院院长。
青年学者、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助理研究员董春岭至今记得,2006年,他作为国际关系学院的一名本科生,去参加外交学院举办的模拟联合国大赛。比赛结束后,时任外交部部长李肇星和吴建民一起,和参赛学生吃饭。
吴建民就坐在他身边。言语间,吴建民得知他是国际关系专业的学生,便勉励道:“这个专业赶上了一个好时代,中国正处在大国崛起的重要阶段,需要有更多人了解我们的世界。”并鼓励他投身到外交事业中去。
让董春岭感动的是,后来,他们在中国人民大学的一次讲座上再次见面,吴建民还能喊出他的名字。“没有官员的架子,是一个慈祥亲切的师长。”
在外交学院的五年,吴建民不但亲自上课,还尝试将外交经验贯通到对学生的教育中。
秦亚青记得,吴建民觉得要做好外交,必须有很强的和外国人沟通的能力。于是,他专门开设“交流学”课程,自己负责全部的思路和案例,并和其他老师一起编写了相关教材。“如果我没记错,这是国内大学第一次开这门课。”秦亚青说。
在一堂“交流学”的本科生课上,吴建民对学生说:“作为外交官,作为中国人,什么时候都要诚实,都要说真话,把自己的观点、想法说清楚。”
有学生问:“那有些时候因为一些纪律或其他要求,不能说怎么办?”
“我可以不说,但我不能说假话。”吴建民回答。
秦亚青至今记得这个场景,他觉得,这是吴建民做人的底线,也是他传递给师生的价值观。
温和的老干部
如果没有这起车祸,吴建民的不少师友都觉得,他还可以继续为国家工作“至少五到十年”。
吴建民爱好锻炼,身体一直不错。秦亚青记得,吴建民每天坚持锻炼,精力充沛,思维敏捷。“他走路飞快,我根本跟不上。”
人大国际关系学院副院长金灿荣记得,有一年,一起去夏威夷开会时,吴建民每天散步,一走就是一两个小时。
还有一次,也是在国外,他有事找吴建民,吴建民在电话里说,你等一下,我倒立一会儿。
半小时后,金灿荣敲开吴建民的门,看见他穿着运动服,用手拍打着灰尘。“他都70岁了,挺罕见的。”
在国外出访期间,一天五六场会议,都是吴建民主讲,会议结束后,与会的人都疲惫得不行,吴建民却回来继续写东西。这让后辈们很惊讶。
去年夏天,吴建民参加某网站的一个活动。一进门,他就找到工作人员,说,自己的司机是回民,如果不麻烦的话,能否加一两个清真的菜;如果不方便,就让司机去附近找清真餐厅解决。
周志兴至今对这件事印象深刻,“完全是平等商量的语气”。他回忆,会后离开时,吴建民对送行的年轻人再三表达谢意,非常温和。
实际上,在退休前,吴建民已官至副部级。
6月19日下午举行的《中国民间外交发展报告(2016)》发布会,主办方还邀请了月季专家陈于化——他曾自费到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举办一个和平月季花展览,纪念反法西斯战争胜利和联合国成立70周年。
主办方原本只邀请了外交方面的专家,但吴建民多次建议,要把这个种月季花的老人邀请来。后来,主办方为他破了例。
“种月季花的老人来参会了,吴建民却来不了了。”周志兴说。
(新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