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令敏

闲翻《文艺报》，有人拿《琅琊榜》说事儿，看似深刻,可不知为何，读过之后我心里堵得难受。作者将《琅琊榜》与《甄嬛传》相比，说前者是有情者胜，后者是无情者胜。前者让人提气的爽点，是最终正义战胜了邪恶，好人当政，且拥有了重新立规矩的权力。可在宫里活成精的高湛偏要说破：“宫墙之中风从来没停过……”这句话，就让英雄们的满腔热血尽付了东流。平民百姓混迹于街市，生活的巨石滚烫也好冰冷也罢，只要承受过推石上山的艰难沉重，总还有吹着口哨下山的快乐与飞扬。没想到偶一抬眼，就看见了千年之前的宫廷，看见了爆炸声四起的当今世界，人性之恶的病毒，被不知哪个妖邪植入大脑后，难道真的就再也没有办法杀灭了吗？

有生以来，我们就被拘于种种身不由己的局限之中。家庭的局限，种族的局限，性别的局限，职业的局限……人被删削了再删削，修改了再修改，早已忘却了来路与归途。打量身后眼前，简陋与残缺浮荡，难得有湿润饱足的间歇，让一颗倦心休憩。

正在我焦渴难耐的时候，《凯尔特智慧》来了。

多年前，我在书店里淘到这本书，小小的一本素书，没有任何商业化的包装，就像发现了千年老山参一样兴奋莫名。说实话，除了洋文和古文是我不可逾越的阅读障碍，我还不曾被平白如话的文字网眼绊倒过。可是在读《凯尔特智慧》之前，我正在读《希尼诗文集》，前半部的诗倒没什么，后半部的评论中却出现了我冲不破的谜团。那是一种超出文字之外的东西，如同雾中幽林，明知它就在那儿，就是近前不得。正此时，《凯尔特智慧》出现了！简白的论述与解析如同浮桥，一下子就把我引进了希尼的深林幽壑，一帧一帧，丝丝丛丛，让人神明心驰。那种阅读经历，绝不是一般的融化与弥漫……

我是个懒人，走出校门后，凡好书大都是高朋推荐的，唯有《凯尔特智慧》和《雅各泰诗选》是自己撞上的。它们让我在滚滚红尘十里千丈的“情思绕”里一次又一次逃脱，谷粒还是谷粒，豆子还是豆子。每一次行走在这文字布下的辽阔里，注目作者因深刻而淡泊的面容，又生动又迷人，让人忧伤，让人心碎，真是私密又甘美！那感觉不是震撼也不是陶醉，那是无比的清醒与明晰，水若无，光若无，云在青天，影在白沙，从容不迫，波荡而逍遥……读这样的书，让我知道自己是多么无知，多么残损，却又为这无知与残损彻底宽恕了自己，不是放弃是珍爱，是与自己和解，与这个不完美的世界和解。彼时彼刻，没有苛责没有悔恨，我，是自己的母亲，也是自己永不背叛的情人……

拿起这本被包装过的《凯尔特智慧》，就像抱起被别人领养多年的孩子，可包装一经拆开，柔和与温暖依旧。我在文字的有限里享有无限，这无限，确实大于盛行于世的心理学和不一而足的灵修课件与读物。俗世滔滔，看似无边的邪恶与伪善，还有每个人心里的破碎与混乱，这些都不算什么。因为有一种统领与整合的力量，起自比人的心灵更深的地方。这力量大于人，大于肉眼所见的世界。它属于每一个愿意找寻它的人，它就在那里，幽暗，浸凉，不死，不灭。往浅白里说，在我们短暂的人生之外，围裹着无穷与无限，它们若水若风，吹漱且浸润我们，只要你还不曾与之隔绝，就有宇宙能量源源而来。往凡常里说，对于追不到、求不来、参不透的种种神奇与美好，我们理应心存敬畏，懂得珍爱与怜惜，不能当它是虚无，因之熄灭了让眸子发亮的希望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