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泽丰

天气冷了。

我走近故乡时已是黄昏时分，泥土路如鸡肠般弯曲，两边的田野收割后安安静静地躺着。空旷的田野里，没有一个人影，只有草垛上的草衣在随风飘动。我这次回来祭奠父亲，心情很是沉重。

拐过一个塘埂，我家的稻田便呈现在眼前，水被关在田里，淹没了所有的禾桩。父亲不在了，没有人将水从田里放走，也没有人关注这块田来年的收成。近处，不知什么时候飞来的一只鸟，见我静静地看着这块稻田，看着它，惊恐地一飞，丢下一声单调得让我心惊的尖叫。

这就是我曾经熟悉的故乡的田野？我有些不太相信。记忆中的田野不至于这么没有灵气，就拿前年秋收的一个下午来说吧，我刚一下车，就听见田野里传来此起彼伏的脱粒声，乡亲们劳作的背影，和着纷飞的白鹭，那简直是一幅优美的风景画，我那劳作的父亲也在画中。

当时，我走到父亲身旁，叫了他一声，他激动地丢下手里的活，忙接过我递上去的一包香烟，高兴地递给周围的乡亲们，脸上露出喜悦的笑容。随后，他和我一同往家走，他在前面边走边说着村里的人和事，说着当年的收成。

当我叫父亲不要种田陪我去城里生活时，他说：“你妈明年去给你们带孩子，我在家里就少种一点，再说我的身体也很硬朗。”去年，父亲真的少种了两亩，他只留下了这块田，他说这块田的土质要比其他田好，舍不得丢。

乡亲们告诉我，父亲一个人在家种田种得好辛苦，不过也种出了好庄稼。就在秋收尚未结束之时，谁都没有想到，一种叫作脑溢血的病击倒了父亲，并在很短的时间内夺走了他的生命。

走在田埂上，暮色开始四合，我又想起了父亲，想起了他一生就像这块稻田一样，默默承受着风、承受着雨、承受着严寒和酷暑，却没说过一声苦。过去，他把儿女们抱在怀里，教出一个个知书达礼的孩子，后来，我和姐姐先后像燕子一样飞离他而去，他便把种子抱在怀里，哺育出一茬又一茬的好庄稼。为了我们，他付出了太多的心血，为了我的孩子，他更是加倍用心。

记得上次在电话里，父亲告诉我，他将卖棉花的800块钱在银行换成了统一连号的新币，放在了自己没有穿过的新棉袄里，说是等到年底我们回来，他要将这钱送给我女儿，作为他们第一次见面的礼物。然而，还没有等到过年，还没有将这个礼物送出，父亲就走了……

近处的屋舍就是我堂叔家，他家的灯火亮了。得知我要回来，婶婶早已等候在门口，她接过我的背包，请我进屋。晚饭后，我独自一人回到自己的家。门紧锁着，打开冰冷的门环，月光从瓦砾间漏下来，贴在凹凸不平的地上，像是父亲留下的一件遗物，我俯身捡拾，却什么也抓不住。

夜，变得更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