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

岁岁重阳，今又重阳。忙活一天，临睡时才想起，我感恩一圈，却忘了感恩父母。

打电话。母亲诚惶诚恐，以为我出啥事了？我说，今天是重阳节，节日快乐。她长舒口气：啥节不节的！都是城里人的事，你有空就常回家，没空就常打个电话。如今，城乡差距不在经济上，而在节日上。乡下没有节，孩子回家的日子就是节日，但一年里屈指可数。

我心生羞愧。白天，教学生感恩父母、慰问老人，我却没想到父母，哪怕一个电话。或许，打心底，我还没把他们当作老人，就像学生诧异重阳节是老人节！他们不明白，我明白却忘记了：人生易老天难老。父母的衰老，远比孩子的成长来得更容易，也更隐蔽。

父母确实老了。不只是白发、年龄、体魄和神态，甚至衰老的样子。

母亲说起话颠三倒四、云里雾里，但这次没说错，重阳节是城里人的事。街道上、网络上，出奇的默契，整齐划一的飘着敬老爱老主题。商家打着“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的口号，催泪促销；领导说着“老吾老以及人之老”的台词，倾情慰问……

摄影机前，送钱、送吃、送穿。领导握着老人的手，寒暄，话比秋风还轻。老人抱着领导的手，热泪盈眶。他们牙掉光了，话也没有根，秋风一吹就散了。“李局长，我等这天都一年了。”老人的目光和时光一样洪荒，认错了人，把今年的张局长当成去年的李局长。

或许也没错，老人原本就不认识谁，那些姓名和职务都只是代号，他们在意的是关注和存在感。重阳节让他们实现了心愿，默契、和谐地配合完成美如画的拍摄。所以，要感激重阳节，哪怕它薄如宣传条幅，哪怕它是暂时的、平面的和形式的，但“慰情聊胜无”。

节后，条幅会旋即转换主题，工作会立刻转移重心。那些背影里的老人，也开始等待又一个轮回。城里的鳏寡孤独者如此，乡下的子孙满堂者何尝不是呢？孤独地等待孤独。

母亲絮叨开来：黄婆死了，饿死的！死后三天才发现，丧礼很排场，有啥用呢？她渴了喝杯水都没人倒，饿了吃块馍都没人递……黄婆的儿孙都在外务工，就她一人在家。春节时，她就瘫痪了，只能靠亲邻时断时续的照顾。母亲叹口气：养这样的儿还不如养狗！

父亲接过电话：你小子翅膀硬了，不要爹娘了！春节走后，你数数打了几次电话……

我的脸腾地红了，火辣辣的。即便重阳节是一种形式，于父母，我形式上都没做好。

《易经》上说，重阴必阳，重阳必阴，孤阴不生，独阳不长。但我和父母都是孤独的！我不知自己错在哪，只知道这就是我终日惶惶的缘由。重阳节后，一切“重蹈覆辙”，只有那些老人的步履，愈来愈重、愈来愈远了。

重阳之重，是重复的重，时间是年复一年。重阳之重，是重视的重，地点是发之于心。何时关爱不是一朝一夕，何时天天都是重阳节，人类的故事才美如画、醇如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