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传恒

粮票、油票、布票、蛋票、肉食票，工业品券、副食品券，粮本、煤本……这些在今天看来十分陌生的票证、本本，却是计划经济时期老百姓的生活必需品。“吃票证”者，即票证“须臾不能离开”之谓也。这些打着时代烙印的票证、本本，记录了一段不可忘记的历史，并且成了文物被收藏下来。

不久前，据一家媒体报道，复旦大学附属医院退休职工、中国收藏家协会会员胡申南，收藏了全国各地2000多种3万余枚票证。谈起票证的历史，他如数家珍：“我国的票证从1955年开始使用，到1993年终止。大致包括吃、穿、用三种，比如粮、油、布票等，改革开放后又有手表、自行车、缝纫机等工业品券。”感谢胡申南先生，他的潜心收藏也勾起我们对票证年月的许多回忆。

走过大半世纪，我与许多同龄人或年少一些的，本身就是时代的见证者。粮食是国计民生大事，从1953年实行统购统销，便成了压倒一切的中心。不少地方强征强购，大冷天让农民穿单衣、赤脚跑步，或者游街示众，迫使许多家庭连口粮也交了公。1955年10月实行粮食定量供应，粮食部发行“全国通用粮票”，称“满天飞”。后来各省有了自己省的粮票，称“吃遍省”。地、市、县也发行地方粮票，称“本地吃”。1958年实行人民公社化，村民口粮以原粮计，年人均360斤，由于征购任务重，口粮克扣到每人不足300斤，日子过于艰难，人们把粮票看得特别贵重。

我的家乡盛产粮食，多数以公购粮上交国库，群众只能吃红薯，“红薯面，红薯馍，离了红薯不能活”的顺口溜妇孺皆知。有一个时期，农村因大炼钢铁烧光了所有的树，草根能吃的吃了，不能吃的烧了，光秃秃一片。生活用煤专供城镇，村民要买一无钱二无票证，加上红薯价钱不及煤价的1/2，燃烧能量却高过煤的2倍。许多家庭无奈之下，只好烧红薯干做饭，三口人半年烧了三四百斤。有人说我们那个地方粮食多得红薯干当柴烧，村民的回应就是两个字：“屁话！”

民以食为天。粮食定量供给，管控很严，保持几斤粮票比收藏家收藏玉器、名人字画看得还重要。凭粮本买面，有了粮票到哪儿都不担心饿肚子。招待所、宾馆、旅店，所有吃饭的地方都一律凭粮票供餐！没有粮票饿肚子的尴尬场面，许多人都遭遇过而笑不出来。

随之而来的是，几乎每个地方都滋生出倒卖粮票的黑市交易场所。粮票换人民币，全国的票价最高，省级的次之，地、市、县再次之。同样一枚粮票不同地区倒卖价格不一样，城市与城郊、县区与乡镇，都有差价。这种活动被定义为“投机倒把”罪，抓住了扭送市管会或派出所罚款、关押。我们单位某职工倒卖票面60斤的全国通用粮票被举报，在派出所关押三个月，接受罚款之后旋即被开除公职、留厂察看两年。

推行粮票制，引起连锁反应，布票、食用油票相继问世。全国两千多个县、市，都分别发放和使用各种商品票证，一些大的厂矿、公司、学校也搞起内部票证发放。自此，票证范围之大、地域之阔、数量之多、时间之长，怕是在世界上难得寻觅。

上世纪五十年代粮票的推行，标志着国家计划经济时期整整实行了40年的商品票证制度的开始，唯票是举，唯此为大，什么都是凭票证供给，常用的不下三十种，粮票分斤分两，布票小到一寸一张，肉、蛋、油一类按克（两）计，连买一卷线、一盒火柴也必须有专供券等。嗜烟者除了香烟券，外加一份火柴票。七八亿中国人天天过的就是票证生活。

时下商场购物，一句最流行的口号是“顾客是上帝”，商家态度和蔼，服务周到，有的还推行无理由退货制，赢得了社会的普遍赞扬。当年，因为物资匮乏，以稀为贵，到商店买东西，售货员爱搭不理的，还少不了训斥声；货品越少，态度越恶劣。为转变作风，商铺店家也搞了不少服务措施，标语口号比比皆是。比如“五满意商店”活动提出：进商店满意，服务态度满意，买商品满意，使用商品满意，什么时候想起来什么时候满意。这只是一种造势，千万不可当真。实际情况呢，叫“五憋气商店”最贴切：进了商店什么都凭票，想买拿票来，一憋气；服务态度贼横，给小脸子看算是轻的，二憋气；买商品不准挑，爱买不买拉倒，三憋气；商品用不了几天就出问题，想更换没门儿，四憋气；什么时候想起来就什么时候不舒心，五憋气。真正的上帝是握着商品大权的主，谁有权谁就是大爷！

那个时候，不少商店设有“特供柜台”，与普通人无关，是按级别凭票供应，特供对象：县、处级干部供糖2斤，大豆2斤，老百姓称之为“糖豆干部”；十三级以上地、厅级干部供肉2斤、鸡蛋2斤，老百姓称之为“肉蛋干部”；再往上更高一级的，对外保密，圈外人不能详其细、探其底，老百姓也有一个称呼，叫“蜜级干部”。草根阶层包括一般干部患有浮肿病的，也有一个本，供大豆1斤、麦麸皮2斤，自己戏之为“豆腐皮子”。倘使有人想买大米、白面、鸡蛋或者糖什么的，就得讲人缘靠关系，时价交易。所有流通使用票证，黑市上都可以买到，价格贵得出奇。

历史总会捉弄人，当年的正经事，现在重新提起，就是笑话！

我和老伴从饥荒年代走过，饥饿的事梦萦梦绕，对一两二两粮票、一寸二寸布票，就像宝物一样保存起来，仅全国流通粮票竟积攒了几百张。改革开放后的八九十年代，有消息说粮票、布票、食油票将要取消，我深信距离这一天不会太远，但积攒下的票证仍不愿有一丝损耗。有人说我古板，一身书呆子味儿，我也认了却不后悔！到了九十年代的某一天，所有票证作废，粮食敞开供应，鳞次栉比的超市里琳琅满目的商品。进入新世纪，种地交公粮也被取消了，真是开天辟地的创举，我惊喜于这好时光，一段美好的变化，几百张票证留在记忆里，也常常让我感动！

改革开放使中国进入好时光，人们懂得了发展经济改善民生必有其“道”，这个“道”就是按经济规律办事。当初安徽凤阳小岗村十八户农民从求生愿望出发，冒着坐牢风险按血手印，分田单干，有了丰衣足食，其勇敢之举证明了经济学上一条古老的原理：“自由创造是人的本质，也是一切财富的来源。”由此带出农村改革的新面貌，真正解决了千百万人的温饱问题，票证也成了历史文物。

现在的年轻人，时时会翻着家里的收藏，却不怎么相信有些东西是真的。他们对时下流行银行卡、会员消费卡、超市优惠卡、网上购物等乐此不疲，称“刷卡消费”“一卡走遍天下”以及“网络订购”之类是生活享受。老的票证、本本淘汰了，这是时代的发展、时代的更新、时代的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