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吕占伟/文 李英平/图

他是影视明星邓超赴河南首站探望的抗战老兵；他因为战争被迫抛下新婚才一周的原配妻子；他历经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三栖”行军，最远到达印度和缅甸，最高攀上喜马拉雅山。

“我是中国远征军驻印军新38师114团特务排士兵王良灿！”向记者行过一个军礼后，九旬老人王良灿利索地报出一串番号和序列，声音洪亮而有力。

中国远征军，是二战期间中国与盟国直接进行军事合作的典范。甲午中日战争以来中国军队首次出国作战，在世界战争史上留下了极为悲壮和光荣的一笔。

中国远征军在印度和缅甸抗日历时3年零3个月，投入兵力总计40万人，伤亡接近20万人。前后经历了两次远征，从战略撤退直至反攻胜利，巩固了中国军队的后勤保障线，把日军赶出了中国西南大门，钳制和重创了缅北、滇西日军，为盟军收复全缅甸创造了有利条件。

新婚燕尔，他被国民党抓了兵

王良灿的家在郏县堂街镇堂东村，一个简陋的农家小院，三间泥瓦房，屋内几乎没有像样的家具，堂屋前的墙上悬挂着的农具却整整齐齐，一件件挂在钉子上，像队列严整的士兵。

8月7日，一个闷热的午后，记者造访了王良灿老人。

直挺的身姿、稍快的语速、惊人的记忆力、平静的语调，记者眼前的王良灿十足一个“老小伙儿”样。

王良灿属牛，1926年2月2日出生，刚满18岁，他就被国民党军队抓了兵。当时的他已初中毕业，这在家境贫寒的农家孩子中不多见。

1944年4月2日，新婚才过一周的王良灿在堂街镇替表哥看守镇公共仓库的大门。

他的表哥是个看账员，就是专门负责统计镇上公共仓库物品出入和记账的小职员。

“就在新中国成立后老公社的圆圈门处，我被几个国民党士兵盯上了，他们一下子逮住了我，一手提着我的裤子，一手拎起我的身子，跟老鹰捉小鸡一样。”王良灿边说边比画。

很快，他就知道了自己是要出国打仗。离开郏县时，王良灿等出国兵受到老百姓的欢送，几里多地，夹道欢送，盛况空前，但士兵们被10个人一根绳子地拴着，以防逃跑。

“家里人塞的5元钱也被送兵的国民党兵摸走了。”

队伍开始往许昌方向开拔，许昌八里桥附近有个国民党的师管区。日军飞机时不时在上空盘旋，王良灿等士兵就躲到麦地里。

驻扎停当后，王良灿的三哥找到了他的驻地，并打通关节找到王良灿的连长，表示要替王良灿请个假，还立下“军令状”：如果王良灿借机跑了，他就充军上前线。

就这样，王良灿才得空回了趟家。

“我跟俺媳妇说如果我半年后回不来，你就另嫁他人。没想到，这一分别就是11年。”忆及此，王良灿泪眼婆娑。

安抚过妻子，他抹了把泪重回军营，而后队伍开到镇平，因为缺粮，士兵们天天啃红薯干充饥。

而后他们又到湖北老河口、应山（今广水市），此时是农历五六月，天气闷热，王良灿所在的步兵连队集体坐一只破轮船，到四川万县（今重庆市万州区）倒船，又到重庆江北县（今渝北区）驻军。

在江北县短暂驻军后，王良灿等人又被送到云南昆明，在那里驻扎了月余。“这个时候，我们一班人就剩下仨河南老乡，除了我，还有郾城的王金坡，还有一个是襄城县的，不记得他的名了。”

初到异国，他被编入中国远征军特务排

“1944年阴历八月十四，起五更，天一明，我们坐着飞机就到了印度汀江机场。才下过雨，我们说说话，洗洗澡，发发新衣，洗澡是用水壶冲身子，当时长一身的疥疮，洗过澡后，旧衣服都（被）烧了。”

王良灿等士兵每人发了5身衣服，穿上后，到了一个铁丝网区，里面有营房，一人发一把刀，野外扎营，10个人睡一个帐篷。

“扎营的地方实在艰苦。蚂蟥不少，有旱蚂蟥、水蚂蟥，个个饱得像土蚕。我们穿皮鞋，可是没袜子，蹚水过去，水里一片红，都是被蚂蟥吸的血。我们就开始杀蚂蟥，杀死不少。”

就这样过了6天，农历八月二十，王良灿等到了缅甸密支那，这里是缅甸北部克钦邦首府，二战中的战略据点，缅甸北部最重要河港。

“刚到缅甸，有个美国军官用中国话问我们‘你们是新一军还是新六军？’我也不清楚自己属于哪一序列，就跟着到了新一军的行军方向。”

次日，新一军有个王团长（王东篱）召集新兵讲话，王良灿向他敬了个军礼，结果王团长看他懂礼貌，把他抽到自己身边。就这样，王良灿在密支那被编入中国驻印军（1942年后的中国远征军称为驻印军）新一军38师114团特务排。

老人清晰地记得排长是湖北人，叫江同祥。当时的师长是李鸿，军长是孙立人。

八莫之战，中国远征军新一军大显声威

军事训练6天后，王良灿等行军到了缅甸的八莫地区。当时，驻缅10万英军被日军打得剩下2.5万人，于是英国请求中国军队支援。

王良灿记忆中，在缅甸9个月，要数八莫之战和老龙山之战打得最激烈。中国远征军新一军显示出了超强的战斗力。

八莫之战是1944年10月至12月，在缅北滇西战役中，中国远征军驻印军在缅甸北部的八莫地区对日军进行的战斗。这次战斗也是中国驻印军反攻缅北的收官之战。

中国驻印军于1944年10月中旬休整结束后，又发起进攻八莫地区的作战。八莫位于伊洛瓦底江东岸，水陆交通便捷，是滇缅来往的交通要冲。

防守八莫的是日军第2师团搜索第2联队和步兵第16联队的2个大队，野炮兵1个中队，山炮工兵各1个小队，共计1180人，由搜索第2联队联队长原三好统一指挥。

此时，粉碎日军英帕尔战役的英军第14军已与中国驻印军取得直接联系。中、美、英三方携手共同向缅中日军发动攻击的态势已完全显露。

中国驻印军新一军的新30师和王良灿所在的新38师是进攻八莫的主攻集团。10月21日，该军以主力沿公路向八莫攻击前进，途中克服重重困难，灵活机动地使用兵力击破日军多处阻拦，渡过水流湍急的太平江，于12月14日攻占距离八莫仅3公里的奈纳，切断了八莫与其以东方向的对外联系。

12月17日，攻占曼西，切断了八莫至南坎的最后一条退路。同时对日军主阵地亦展开攻击。此时，国民党中央纵队新六军的新22师已攻占八莫南方要地曼大，并北上与新一军会师，共同围攻八莫之敌。右纵队英军亦圆满完成战前预定任务。12月27日，八莫被中国驻印军完全占领。

八莫之战为整个缅甸战场的胜利奠定了基础，英国政府和印缅战区盟军最高指挥部为纪念这一战役之伟绩，特令颁布将八莫至莫马克的一段公路命名为“孙立人路”，将八莫市区中心马路命名为“李鸿路”。

关于此战，王良灿记忆犹新：

“一开始我们是坐飞机，乘降落伞抄日军后路，在八莫打了20多天。天一明，美国飞机就来了，这一架走，那一架来，看到地面上哪处冒烟，就往下扔炸弹，袭击日军。”

“炮弹从头顶上飞过落到脊梁后，天天都是这样。”

后来，王良灿等又追击日军到缅甸的老龙山地区，打了20多天。

“飞机嗖嗖过，炮弹轰轰响。天一黑，却是满天红。英国军队可瓤茬（战斗力弱），要不也不会请中国远征军支援。我见过被俘的日本兵，狼狈不堪。日军从老龙山退却时，放火烧山，烧死不少自己的士兵。”

1945年1月15日，南坎被攻占，日守军大部被歼灭，少数逃亡腊戌。新一军继续跟踪追击逃敌。

“东西南北4个方向，3个方向都有枪响。日军又退，我们又追到缅甸的腊戌，那儿有个水库，水管通到腊戌城里，供百姓饮水。”王良灿回忆道。

1945年1月21日，沿滇缅公路追歼残敌的新一军之新38师与位于大青山地区的中国远征军第53军取得联系。23日，新38师迫近芒友城郊。24日，攻城开始，至27日，完全占领芒友，并与畹町方向追歼残敌的中国远征军会师。至此，中国驻印军持续1年零3个月的缅北反攻作战胜利结束。

尽管战斗艰苦，但王良灿等中国士兵每半个月能领到一次香烟，一盒10根那种，是美国军队发的。

随团起义，他又参加了人民解放军

一个月后，王良灿的部队又驻扎在密支那，1945年端午节前后，他们又奉命行至喜马拉雅山。“看不到日军的飞机了，我们又到了广西南宁，在那儿驻扎了一段时日。”

后来王良灿等又奉命到广州，结果行军到榆林，他们就听到了日军投降的消息。王良灿虽未参加受降仪式，却在广州亲眼见证了庆祝抗战胜利的狂欢场面。

“到广州后，我们的队伍一直训练，得知张发奎要从武汉坐飞机到广州后，我们一边等候，一边举行抗日胜利游行，广州城里胜利的情绪太高了，我当护旗兵，亲眼看见鞭炮灰烬一连堆了好几公里。”

1946年农历二月初五，王良灿等又从广州移师香港九龙。“途中正副班长8个跑了7个。”

其后，又从九龙坐船9天10夜到达河北秦皇岛，再步行到辽宁铁岭开原县（今开原市），此时，王良灿才知道内战开始了。又在吉林四平同解放军激战20多天。

“长春外围有个靠山村，解放军大反攻，我们大撤退，到了海城县（今辽宁省海城市），有个温泉，3间房子，我们在这里驻扎了20多天。”

后来，王良灿所在的队伍开到吉林省老爷岭，1948年，被解放军围困在长春。其后，王良灿的团长起义，王良灿被编入解放军队伍，当上了副班长。

入关以后，王良灿还参加了平津战役，后来到了湖北，参加了解放沙市的战斗，“跟国民党军队拼刺刀，尸体摞得像麻袋”。又过了江，解放湖南澧县，王良灿当了炮兵，一直升到炮兵班班长。

后来，王良灿又参加了广西贵县（今贵港市）的剿匪，直到1955年2月复员回到阔别11年之久的郏县老家。

桑榆晚景，嘹亮的军歌满屋飞

回到家后，王良灿的原配早已另嫁他人。他就娶了现在的老伴组成家庭，育有2女3子，女儿均已出嫁，长子、次子因家庭贫困一直未能婚娶，只有小儿子一家生有1个男孩。老伴如今因脑溢血落下后遗症，离不开了轮椅。

历经11年的炮火洗礼，王良灿并未负伤，复员后，他在家务农，靠劳动挣工分，经历了农业合作社时代。

难得的是，老人的革命军人证书、复员证、党费证都保存完好。

王良灿老人还有个集报的习惯，凡是涉及农业、医药卫生、生活科技的内容他都剪下来，没事的时候翻翻。

8月7日，记者在老人家中看到，堂屋的一面墙上贴满了各个时代的宣传画，给黑漆漆的小屋增添了几分颜色。

其中有一个挂在高处的镜框引人注目，那是两年前，影视明星邓超来王良灿家探望的组照。

2013年7月19日，明星邓超来到郏县堂街镇堂东村，探访了王良灿。这是他到河南走访和探望抗战老兵的首站。对此事，各大媒体竞相报道。

采访结束了，老人将记者一行一直送到街上，并行了一个军礼，目光长时间凝视远方，神情庄严。